在荷蘭聽音樂 - 陶傑

在荷蘭聽音樂 - 陶傑

說到去阿姆斯特丹旅行,許多人第一句喊出來的就是紅燈區。但如果說去阿姆斯特丹沒逛過運河邊的人肉櫥窗,只聽了一場古典音樂,又叫人覺得「扮嘢」得有點討厭。
天可憐見,因為阿姆斯特丹除了滿街粉紅色櫥窗的紅燈區,舉世知名的還有一家建於十九世紀的皇家音樂廳(Concertgebouw),位於博物館廣場。阿姆斯特丹管弦樂團(RCO)和柏林愛樂、維也納愛樂並為全球三大交響樂團,這座音樂廳也和維也納的金色大廳一樣,是歐洲的音樂聖地。
即使盛名遠播,但這座音樂廳和荷蘭人的民族性,低調而隨意,雖然由荷蘭女皇賜予皇家的金字招牌,卻沒有絲毫門第觀念,不必畏怯,買張門票吧,沒什麼高深的,各種膚色的音樂家都曾獲邀請,不久之前,廣州交響樂團就在當地演出了一個法籍華裔作曲家的作品。相比較之下,巴黎歌劇院輝煌壯麗,至今仍然教一群一口氣買幾個LV手袋的亞洲遊客不敢擅闖。
皇家音樂廳白天很靜,門口貼滿了海報,售票處光是演出節目的小冊子,比香港旅發局塞給自由行遊客的購物清單還多。但到晚上演出之前卻擠擁無道,熱鬧得讓人誤以為到了香港的時代廣場。音樂廳的外牆很舊,建築也很普通,以致港台的文化界人士,到此一遊,難以先就外觀的所謂巴洛克建築風格先發表一通美學見解精到的高論。
但是室內金碧輝煌,牆上鋪着紅色的天鵝絨,掛着一些油畫,其中一幅畫的是音樂廳剛落成時的模樣,可見阿姆斯特丹的市貌一百多年以來沒怎麼變過,彎彎的電車軌道依然,只是換了新車。
但觀眾卻沒怎麼變過,只從外貌就分辨出他們還是戰前的歐洲人:頭髮梳得很整齊、臉部線條硬朗亁淨,眼神嗓音低沉,沒有一點刺耳的雜音,雖然人多,但當然沒有人喧嘩,女人只把頭髮往後撥,露出晶亮的耳環,沒有多餘花哨的打扮,也沒有名牌手袋。
衣帽間的衣架像圖書館的書架一樣多,掛滿了深色的長大衣──即使天氣再冷,歐洲人卻不喜歡穿羽絨,情願穿長大衣,嫌羽絨臃腫沒有儀態,一件大衣卻顯得人俊秀挺拔。
大堂的酒吧,掛滿了阿姆斯特丹管弦樂團歷任指揮的畫像。繪畫風格現代一些的,自然是尚在世的當代這一兩位,色彩較為沉鬱的幾張,則早已過世。對於荷蘭的音樂人,或許在這裏的牆壁上賺取一幅肖像的席位,勝過香港特首頒贈的十個所謂金紫荊。不可以叫這一排肖像做「神主牌」,人家沒這種封建氣息,這樣說是一種侮辱。
荷蘭人從前在南非,或另有一番嘴臉,但畢竟打過兩次世界大戰,尊崇自由平等,國民都不斷提醒自己驅逐心底裏種族歧視的黑暗魔影,尤其在音樂廳這樣的地方,他們會假設一個去廳古典音樂的遊客是認同歐洲文化的文明人,膚色愈深的聽眾,愈能獲得他們的好感,這更印證了他們對於「音樂跨越國界」的理想。

去阿姆斯特丹?不要一開口就是紅燈區的妓女,那裏也沒什麼好shopping,不是教你扮嘢,試試把聽一場隨意的音樂,當做去一回紅館,把錢花在皇家音樂廳的一個黃昏,試一試這種有點無聊的感覺,在中場休息的時候,被他們又一次當做日本人,而微笑聳聳肩,告訴他們,你不來自日本,欣賞他們有一點點意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