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寧完全地消失了。無可避免地。我喪失了語言。我跑遍各家醫院,用文字尋找一個失落的身影。當然沒有任何作用,我心底裏清楚明白寧是不可能再出現的了。東奔西跑了一段日子後,我忽然又能夠說話了,然而話語都充滿着腐壞的氣味。
那年夏天結束,我進了大學。三年內靜靜的看着風景和人不斷轉換,過着沒法有任何心情的生活,盡量避免認識任何人,最後和大家一起拿着沒分別的成績出去找工作,最後當上了合約作家,看似不錯的待遇,然而我清楚知道我已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空心人。交過數個女朋友但很快又分開,生活就是工作看書交際應酬聽音樂看電影拍拖的循環。在空曠的荒野中,大雪從來沒有停過,在連淺淺的呼吸都會結冰時,有人挖了個雪坑,慢慢地把積雪掩蓋在我的臉上,我親手埋葬我自己。
我冷眼看着自己陷入迴環的重複中。工作做愛獨處,然後做愛獨處工作。石頭又從山上滾下來,我看見自己貼在石頭的臉上的那份木訥。原來自己才是最可笑。
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拋擲石頭有時,堆聚石頭有時;懷抱有時,不懷抱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捨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喜愛有時,恨惡有時。
新書不可思議地大賣,在這厭惡文字的城市裏只能被喚作奇蹟。出版商當然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於是我天天都到不同的書店簽名,我納罕究竟這個故事有何吸引之處。謝謝謝謝謝謝謝謝謝謝。於是銀行戶口又被多塞進了兩三個零。究竟我在這裏做甚麼呢?嘆氣時我瞥見了寧。絕對是寧。我丟下錯愕的簽書會主持和讀者追了出去。從冷氣相當強的書店走到酷熱的街上令眼鏡矇矓了一片,寧又從我眼前消失了。我呆立在街中央,抬頭望向沒有一片雲的天。猛烈的太陽教人無法逼視;也悄悄地融掉了那個我們共同想像出的美好世界。(完)
作者語錄:
「整個故事,不過是個人對生活的點點看法:成長,並非想像中的容易和順利。」
前星期刊登了今次《蘋果日報》徵文比賽散文組三名及小說組首名得獎作品,迄今只餘下小說組第二和第三名的作品,兩篇小說都近萬字,所以每篇都要分十天刊登,《屬於寧靜的夏天》透過與一個懷孕少女的奇遇,在寧靜的夏天背後,是躁動炙熱的火山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