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航機的經濟艙,無論是由香港往紐約、從北京去雪梨,或上海去洛杉磯,日漸成為一個世界大同版的天國難民營。
為什麼是世界大同?因為經濟艙──也就是俗稱的EYClass──真正實現了眾生平等。當一個香港旅行團的元朗阿婆,鑲了四顆金牙,戴一隻深綠的玉鐲,坐在一個六呎二吋的澳洲大漢旁邊,而當這個澳洲佬要去洗手間的時候,竟禮貌地向該貌似馬笑英、口啣一根牙籤打着飽嗝的老婦低聲說Excuseme,ma'am的時候,當你意識到那個ma'am字即是Madam的簡稱,會覺得很趣致。
在EY機艙裏,當一個穿黑西裝的四川男人可以坐在一個來自蘇黎世的瑞士婦女身邊,脫掉鞋子,一人併佔了兩座位,挨在窗邊剪指甲,而那個鬼婆一臉敢怒而不敢言的尷尬,生怕一找空姐投訴,自己就變成了一個種族主義者,於是只有啞忍這種「東西方文化差異」,而讓該中國大漢的指甲必必剝剝地飛濺到她的臉際和肩上的時候,身為旁觀者,你就會打心底裏歌頌發明飛機經濟艙裏的那位天才。
因為EYClass,特別在中國走向世界的這個令人興奮的時代,實現了在人間難得一見的種族共融的奇景。例如那位貌似辛康納利的澳洲漢,如果在香港,他只會在中環的香港會所喝紅酒吃牛排,而不會跟一位充滿榮華餅家Feel的元朗阿婆共同生活十多個小時的。而那位瑞士婦女,也只會在花園道的梅夫人堂裏靜靜地翻看着《南華早報》,只有飛機的經濟艙位,把她自己和她身邊的那個四川男人,和他無定向飛彈般的指甲──以及剪畢手指甲後張大嘴巴打一個大噴嚏而迸散的唾液星花──緊緊地鎖定在一個狹小的空間,無可逃避,坦誠相對,這不是柏拉圖和孫中山夢想的大同理想國又是什麼?
搭EYClass,既是自由意志的行使──因為閣下本來是可以改搭頭等的──也是一種宿命,因為地勤人員運用權力,硬把阿婆和澳洲漢、四川佬和瑞士女人劃在一起,這是東西方、南北半球、富裕國家和第三世界平起平坐對話的時刻,眼看着澳洲佬俯首低聲的禮貌,以及瑞士女人正襟危坐的沉默,不由得令人想起三十年代上海外灘的洋人向人力車伕的屁股上大力猛踢的那種傳說,而令人深深地感受到,經濟機艙裏之所以實現了世界大同,無論只有十幾小時之短暫,自然是因為中國的綜合國力有所提高的原故。
飛機着陸時遍地的毛毯、報紙、膠袋、紙巾團,像海嘯後的災場,令人欣慰的是,遺下這一切的也有鬼佬鬼婆乘客的一份,連他們也顧不上所謂儀態了,在十多個小時的擠壓之後。
EY是一個Class,今天,不分種族膚色,在三萬呎上空,不再是空中樓閣,這種後現代的新感覺,十分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