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或者「你不要侮辱我的智慧！」堪稱「兩大控訴」。人，該有人格，人格扭曲了，愛舔癰，喜吮痔，嗜吃權貴掉下來的皮屑，淪為狗格、豬格、雞格、鴨格……那是很不幸的事；所以，人格是必須拚死捍衛的。我很兇猛，沒有人敢侮辱我的人格；然而，不時有石賊臨門，侮辱我的智慧。
我收購「優質壽山石」，是很有誠意的；三年來，也接收過幾批珍品，買賣雙方，都很歡喜。你忽略了「優質」兩字，送來爛貨，無所謂，天生萬物，皆有可取，雖然不配合敝店的檔次，但一看無妨。「眼光」和「眼界」，得看造化，強求不來。有些人，貨不爛不買，買了，就當寶貝，忽然不想藏了，肯割愛，但開個天價。宛轉回告：「這種敝帚，只宜自珍。」一般不傷和氣。
最可厭的，是「慕名」摸上門的大陸人，不必開口，鼠眼，早透露來意：「風聞閣下是著名的寃大頭，人蠢如豬，特來拜訪，深盼也能受小的一騙，不勝銘感。」看了道具，怒不可遏。以前，我買石頭來玩，可以不懂；如今，我買石頭來賣，還不懂，能對得起客人？你敢來班門弄斧，分明是自尋死路。
在上海逛城隍廟，一下車，照例有人圍過來問：「要不要古董？我是盜墓的。」推開一個，另一個擋住去路：「要不要古董？自家田裏挖的。」拔足逃，尾隨的，仍舊問：「要不要古董？我祖宗留下來的。」滿街是人，怎麼偏要來蒙我？我像遊客？或者，像一個智商極低的遊客？我坐在店裏，你把染色遼寧石翻出來，是侮辱我的智慧；走在街上，你誆我買垃圾，是侮辱我的智慧。
「你不要侮辱我的智慧！」我把話喊出來，才明白憤怒，在於「智慧」受到傷害，在於有人瞧不起我的「智慧」。
「我看起來，真的這麼笨？」我忽然謙虛，四出問人。我只是希望買到香港人藏在家裏的好石頭而已，為什麼總招來大陸石匪？「你看起來，絕對精明。」豬朋忌憚我，不說真話。事實上，我也不愛聽真話；真話聽多了，人會沮喪，會顯得不夠英明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