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稱呼他契公,因為他是我媽媽的契爺。
從小到大,契公給我的印象,是一個非常豪邁、不拘小節的漢子。小時候,常跟媽媽一起去探望他,晚飯之前,他總是帶着姐姐和我,下樓走一圈買零食和玩具。契公很豪爽大方,從來是我倆想買甚麼便買甚麼!契公的袋裏永遠能掏出一叠又一叠花花的鈔票,少不更事的我在那一刻以為契公就是天下間最富有的人。
長大後才知道契公之所以常袋這麼多現金在身,原來因為他是一個地盤工人,他每天也以現金支薪,我們往探望契公的時候,他剛剛才從工地下班回來。
契公家裏的晚餐豐富而美味,契公特別憐惜那時候瘦骨嶙峋的我,總是不斷替我添菜,直到我長大後跟他一起吃飯,他還是把枱上的菜呀肉呀魚呀全往我的碗裏送,或許在他的印象中,我永遠都是他那個孱弱得可憐的乖孫吧!
近幾年因為工作忙碌,抽不出太多的時間跟契公見面,都是過時過節才能多見一面。但來去匆匆,跟契公也沒能談多一句話,便要告辭了,契公早已經沒在地盤工作了。天天賦閒在家,有點百無聊賴,他更再不是從前般志得意滿,或許因為袋裏再沒有很多花花的鈔票,我常常覺得契公面對退休後的日子,帶着一份時不與我的惆悵和無奈。昔日的躊躇滿志,更是一去不返。
這一年,契公病了,從醫院斷斷續續,進進出出,躺在病榻上的他,人一天一天地瘦弱,記憶也漸漸消退,有次往醫院探望他,契公連我也認不起來,我一次又一次在他耳畔輕輕說着自己的名字,但契公還是滿臉茫然。想起契公從前總是把我當成營養不良的小孩子,不住地為我添菜,到現在卻把我視如陌路,鼻子一酸,心如刀割。
契公在上星期五的晚上,悄悄地跟塵世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