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畫市場勃興,德國畫家克寧的一幅肖像賣了天價。
本來最賣錢的畫家是梵谷,因為他的畫有激情。藝術家沒有激情,就沒有創作,是年輕時噴迸而出,像一座爆發的火山,年老時會含蓄得道,像一條光瀲的長河。梵谷在年輕時就死了,他的激情只有噴迸,沒有收斂,淋漓的情感飛揚在燦爛的空中,自己就扔下了畫筆,撒手轉身走了,買梵谷的畫,像買下一夜不滅的煙花,擁有的不止是一個市場,而且是一陣陣心肺肝腸構組成的吶喊聲。
不但藝術家,世上一切卓越的人物都是靠激情成功的,激情來自一股狂熱的信仰,像愛上一個人,盲目認定他是世上終極的至佳和絕聖,旁人的勸籲半句也聽不進去。商人開拓市場,認定這條路必有商機,扔下數十億的資本,別人說他瘋了,他相信他的直覺。
還有考古學家,一直在尋找一座古墓,半生為一個謎團摒寢棄食,在燈下翻資料製地圖。
還有登山家,為了征服一座山,結繩子、堆包袱,世上所有人的臉孔他一概看不進去,眼睛只情深無限地盯着天國雲端的那座頂峯。
一個社會有文明的創造,必定有激情。明朝三百年,出產了許多精緻的瓷器。明瓷在世界上也有拍賣的市場,但價值不可能比梵谷昂貴,因為製造這些瓷器的是一批工匠(Craftsman),工匠只要按照師父傳授的方式把手藝造好,他們不是藝術家(Artists)。明瓷的作者是誰,根本不重要,後世只是配眼當時在一個如此高壓的環境,人會用這樣一種頹唐的辦法找尋精神的慰安。
明朝的傢俬也一樣,很精美,但缺乏激情,因為那三百年的暴政把人的激情都揉成粉末,失落無蹤。到了明末的石濤和八大山人,忽然情感又隱隱浮出來了,像土裏的一條蚯蚓在蠢蠢張望,然而這等情感還是充滿觀望和畏怯,尚未得到解放,美其名為含蓄,但是方合蘇富比市場競投的人頭腦比較簡單,他們只承認在畫面上看得見的激情,因此梵谷的作品,永遠比石濤和八大山人貴。
連梵谷的追隨者也沾了光。卡寧是所謂表現主義者──二十世紀初,德國一批畫家重新發現了梵谷,認為色彩不止描繪外在世界,尚可表現內心的激情。Passion變成了一幅作品最大的增值。可惜這個世界工匠太多,藝術家太少,小男人太多,真男子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