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獸之間 - 吳靄儀

人獸之間 - 吳靄儀

北京城傳瘋犬症蔓延,全城盡是殺狗聲,那日打開西報,一幅驚心動魄的圖片,逼在眼前。圖片顯示戶外某角落,似乎滿地垃圾,當中一犬,毛色黃白,正在極力抗拒捕殺,但頸項已遭鎖牢,前面牽鎖者在畫面之外,後面一穿制服之人持鐵鉗抵在狗的頸間,木無表情,與狗的後腿拼命坐地,前腳拼命推着鐵鎖,目光散渙,唇掀齒露,絕望的神情成尖銳對比,教人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我不是個癡愛動物的人,然而此刻感同身受,牠的每一寸肌骼用盡的張力,牠此時的完全孤獨無助,像千斤重槌撞擊着我的心胸。
以人類對待禽畜的態度衡量一個社會的落後與文明,實在最有力不過。越是尊重人權,就越重視生命的寶貴,越不忍以暴力加諸同類;越是重視生命,就越愛惜動物的生命,愛護動物,不使動物任意受人類虐待,甚至虐殺;不得已而殺之,也須以人道毀滅,不教動物失去尊嚴或多受痛苦。人皆有不忍人之心,這不忍人之心,應同樣加諸禽獸。有很多人寧願吃素,就是因為對殺生不能釋然於懷。
以前家有數貓,每隻有自己個性,深為我們所鍾愛。終於因年老漸為疾病侵害,不得不抱往獸醫處求一個安樂死,然而每次都是心如刀割,一面為牠要承受疾病的折磨不得解脫而自咎,一面為終於不能不捨而悲傷。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有生必有死,人畜都逃不過那一關。能做的,惟有盡量莊嚴對待。對殺害動物無動於中的人,對人類的痛苦也不會有太大的感動。我永遠站在作困獸鬥的困獸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