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程曦
程翔兄長
從遠處望去,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審判庭是一座巍峨恢宏的建築物。大閘遠處的正門,有一道三四層高的麻石牆,氣勢迫人。我們從傳達室進去,辦了手續,工作人員領我們走上石階,推開玻璃大門,裏面的一個大堂,雖然空空蕩蕩,卻也不失為現代化的設計,有穹頂天幕採光,很富獨特創意。
我們從旁邊升降機上了二樓,轉入一條過廊。過廊一邊是落地玻璃,雅致地擺放了幾組沙發,營造出恬靜和舒適的氛圍。另一邊有一排房間。工作人員帶我們進入其中一個,原來就是審判廳。廳內靠門的幾排旁聽席,已坐了二三十人。我好生奇怪,一宗在內地傳媒中隻字不提的「間諜案」,竟然可以「吸引」這麼多人來旁聽。
「誰是程翔?他是香港人還是中國人?」他們知道嗎?這些人也好奇地盯着我們,在估量着我們的身份。我們正想坐上第一排的空位,工作人員示意我們坐第二排,原先坐在第二排的人要讓位。我們兩位律師則坐在審判台下面的左側。
翔消瘦許多,衣不稱身了
九點正,三個審判員進場。接着側門打開,兩名警衞押着翔進來。翔瞥見我們,木無表情地點了頭,便被帶到正中的位置,面向審判員站着。
翔穿着我們以前帶給他的毛外衣,黃色褲。由於瘦了二十多磅,衣服已經不稱身了。他憔悴乾癟的臉,看起來比他實際年歲老了好多。這樣貌已不是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眼前,但每一次的出現都帶給我們震撼的感覺。
審判員開始宣讀判詞。當她念到「本院……認為本案事實清楚,決定不開庭審理,本案現已審理終結」時,我們心已冷了大截,律師的眉頭也繃緊着。接下去,審判員用了近一半的時間,重述一審判詞對程翔的指控,說是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份。至於辯方提出的大量反證,只輕輕帶過,完全不予接納,也不解釋原因;對於辯方提出的種種質疑,同樣也是海外專家學者質疑的地方,更是避而不談。判詞最後是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一場戲便如此落幕。我們的悲劇人物正離場的時候,妹妹忍不住提聲大嚷:「哥哥保重!」
未審前,場戲劇本早寫好
我說這是一場戲,因為我們相信劇本早在未審之前就寫好了,調也定了。幕後有導演,幕前有演員,還有旁聽席上的一批臨記。戲演完了,演員離場,臨記也一哄而散。只有我們這幾個被迫走過場的人,仍然呆坐着。
究竟這樣的判決,是嘲笑我們坐三小時飛機,懷着對上訴庭明察秋毫的盼望來到這裏的人,還是嘲笑中國自己的司法呢?我一時無法分辨。我只能說,文明的外殼還包庇着不文明的病毒。
當天下午,律師往豐台的大紅門看守所探望翔。妹妹央着要一同去,她希望即使不能見到哥哥,也想即時知道他的最新情況,律師同意了。我們坐上計程車,穿過嚴重堵塞的現代化公路,轉入郊外的農村。這時,眼前景物有了極大的不同。不再是現代化了,只是破舊的半工半農的村落景象。路上沙塵滾滾,兩旁盡是簡陋的矮小紅磚屋,無所事事的村民站在屋前吸着煙也吸着塵。
大紅門看守所,份外肅殺
計程車駛到一座毫不顯眼的單層式建築物前。律師下車進去,而我們就只能在門外等候。和司機攀談起來,才知道本地人叫大紅門看守所做國際監獄,為甚麼呢?大概因為有不少境外人被送進這裏來,等候審判結果,再轉送其他地方。他說,囚在這裏的人都比較「斯文」,他們遷往其他地方去,受的待遇也不會太差,是耶?非耶?
這道聽塗說之言,未能稍減我們的哀傷。看見看守所對面的一列列白樺樹,早已落葉遍地,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準備度過嚴寒的冬天,令我們更感到一片肅殺。
大約一小時後,律師出來,向我們滙報了一些情況,便趕着回廣州去。我們向他們道別。聰明能幹的女律師小曹,與妹妹握手時,忍不住擁着她,良久,才向我們揮手。多月來,我們建立了一段相知的關係,是這段磨難的日子中的一點意外收穫。
有人說,中國在進步,司法制度也在一點一點地改善。但願如此。但在司法制度與文明世界尚有大截落差的此刻,恐怕還有不少人會被人不公義地以權玩法所磨折,程翔不幸是其中的一個受害人。
編者按:小標題為本報編輯所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