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宿舍是一個很曖昧的地方:在人生的路途上,大學宿舍,在中學生露營的帳幕和大廈公寓之間,裏面的住客,在小孩子和成人之間,住客的關係,在獨身和同居之間,他們的親密指數,又在上床和不上床之間。
世界上沒有比大學宿舍壁壘分明地把男女生隔離更掃興的事。已經是大學生了,一座宿舍,為什麼不男女雜處?一條走廊的清晨,遠遠看見一個女同學穿着一件男孩子的襯衣,長髮蓬鬆地搭着一條毛巾,走進浴室淋一個晨浴,是多麼悅目賞心的美景。
只因為青葱的歲月一去不再來。在一所大學宿舍,男女生共處不一定就馬上想到性濫交的──是你污濁的偏見──為什麼不可以在星期一的午夜,當同學都睡去,一個男生靜靜地在宿舍的公用廚房為住在一層樓的女同學泡一杯熱咖啡,在餐桌上坐下,說一點點中學時的師友舊事,談到康德和尼采,直到壁上的鐘敲響了三點鐘?
然後呢?沒有特別刺激的事情發生,只是有點依依地回到各自的宿房。分別的時候,她在走廊的另一端,眼神飄閃着一層柔情的迷花,輕輕地道一聲晚安。不,那一夜沒有發生什麼頑皮的事情,只因為一場特別投契的談心。大家都是大學一年級學生,還沒有洗脫中六的那一份羈絆,以及剛離家前父母的一番叮嚀。有點老土是不是?但大學宿舍,一年級的男女生住在一起,一方還念念不忘矜持,另一方,太膽怯了,這是一段欲言又止的年月。
並不是外間的人想像的那樣。大學宿舍為什麼一定要有一個教授陪住,叫做「窩頓」?他家有妻小,為什麼不另供一層房子,而要擠在男女大學生之間?表面上是協助宿友組織什麼宿舍活動,暗地裏,都在擔當一點點道德警察的角色,確保男女生宿舍,各在東翼和西廂,雙方不可越界半步。
但管得越嚴,到了三年級上學期,女生宿舍那邊硬是出現了一宗女生大了肚子的新聞。偏偏事主都不會找舍監哭訴,叫這位教授提供墮胎的指引。開始是流言,漸漸獲得證實,在男生宿舍這一邊,經手人是哪一位,日漸也有眉有目地呼之欲出了。這時候,「舍監」能做什麼?把該對情侶雙雙開除出校,還是開一場大會,語重心長,又有點結結巴巴地從頭提醒,大學校園明年起將會增設售賣安全套的機器,在圖書館旁邊的男廁開始,請各位自重自愛。
大學宿舍,不該是一座變相的道德監獄。我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那麼多規管。在那一夜,Bytheway,我們在廚房裏的長談很難忘,還記得我為你沖的咖啡嗎?舊同學、維斯康堤、DH勞倫斯小說的二三事,最記得你回到房間時的那一聲晚安,雖然在許多年後,我為我的膽怯而懊悔,那一夜,真的什麼也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