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之行一為崑劇《長生殿》，二為貝聿銘的蘇州博物館，兩者都心滿意足，可惜還有一樣撲了個空。先前受巴黎畫家朋友所託，尋覓戲曲演員化裝用的水紗作寫生素材，譚小姐替我在廣州找到一塊。拿上手一看，薄如蟬翼五六層重叠着，軟得來像水墨的梅花一般有骨，圍在頸項又暖又型，簡直是將retro這個推陳出新概念玩到盡的fashionitem。經驗老到的譚小姐解釋：「北京和蘇州出產的又略有不同，我寫個地址給你，你去戲服廠看看。」
於是抵埗第二天早上，乘的士到西百花巷。十一點四十分，我的早餐尚未落格呢，沒想到負責人已經出去吃午飯。接待的一位也捧着一碗麵，顯然是外星人不諳民情，一頭撞入了地球居民的午膳時間。她倒不以為忤，一面吃一面睨着唐突的訪客問：「哪個單位的？是上崑的嗎？」上崑即上海崑劇團，這個誤會實在太美麗了，不免受寵若驚笑不攏嘴──同樣是崑班，她大可以問「浙崑的嗎？」或者「南京的嗎？」，我的虛榮心不會盛放得如此不可收拾。
不過大概一樣開心。數年前也是在蘇州，不知道參觀哪一個園林，賣門票的稱我「師傅」，以為是個工農，教我高興了大半天。還有上個月電影資料館大興土木，守衛員見我衣衫襤褸，喝問：「裝修送貨？」也真令人沾沾自喜。總之只要猜不中職業，便有一種成就感，用張愛玲在《對照記》的說法，是「驚喜交集」。五十年代初她在上海登記戶口，有眼不識泰山的幹事以為來了個村婦，問道：「認識字嗎？」她倒老實，笑着說會，要不然任憑對方執手填表，可不就是一幕活生生的班門弄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