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 殤 - 陶傑

濫 殤 - 陶傑

天星碼頭拆卸,十幾萬市民來趕搭最後一班船,高呼「捨不得」。
既然捨不得,為什麼不早一點表達民意,發動抗爭,阻撓政府呢?捨不得而趕搭最後一班船,意思是對於拆卸的決定認同和屈服。
就像一對同居男女,女方提出分手,不會是一夕之間突然的決定。一段感情有一個變酸的過程:用洗手間,開始起衝突,她責備他忘記放下廁板,他不滿她總是不把牙膏蓋好。兩人口角,女人說:既是如此,不如我們試一試分開,或許大家都會好過一點。
這句話靜靜地在心裏播種,靜靜地發芽。她不會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在外面找房子。可能當夜,兩人一起去看一場電影,一切都「和好如初」,但廁板和牙膏蓋的細節問題依然沒有解決,而且靜靜在擴散:一個夜歸,一個早睡了;第二天,一個早起上班,另一個還酣寐未醒。看一看身邊那個人,他越來越陌生,他的睡態,在嘴角掛着一絲口水,黏在枕頭上,幾年前,她充滿愛意,覺得他像一個長不大的嬰孩一樣的天使純情,今天看來,同一副德性,只覺得他像一個猥瑣的麻甩小Cheap精。
收拾行李,在外面找好房子,這是搬遷的時刻。如果他還深愛着這個女人,所謂分手,他竟懵然不知道三年來暗暗成長的那顆種子已經長成為一株有毒的罌粟花,他會一把攔住門口,抱住她的腰,甚或痛哭流涕,就是不讓她踏出這個家門半步。
如果男人有這樣的反應,他的愛意還是濃濃的。然而,如果他很有風度地說:「讓我們今夜共晉最後的一次晚餐才分手吧。」對於她搬走的決定,他並不反對,只是表示「惋惜」,要求「好頭好尾」,那麼他是在惺惺作態,他對你的愛意其實一早泯滅了,他最後來這樣矯情的一套,只是想你留下最後的好印象。
如果男人還愛她,她說分手,他會全力阻撓,不惜一人站在天台上獨對下面的一張救生網和滿街看熱鬧的一羣,他會在感情變酸的時刻,Dosomething,買一隻鑽戒,帶她去一次旅行,挽回一個即將難以避免的大局。
但是他沒有,只是覺得很「惋惜」,提出「不如我們最後進一次晚餐?」對這等男人,不如連那最後一個黃昏的應酬也省了,因為其實他想跟你了結。
不要矯情,幸勿濫殤,如果這個男人真的愛你,他不會任由你離開,然後在最後一夜進最後的燭光晚宴來「紀念」什麼的,對這種人,只須冷冷一笑,提起行李扭頭就走,此後不必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