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才從北京回來,十月又到南京去。但一想到固守殘壘的《學衡》派曾與當時叱咤風雲的《新青年》派相對抗,就衝着這一點我也要到南京去看看。這個學術研討會的命名是「兩岸三地人文社會科學論壇」,會徽是個鼎,鼎足的三地自然是三家中大:大陸今日的南京大學即原來的中大、在台灣復校的中央大學以及香港中文大學。主題則是「中國文學與文化的傳統及變革」。思索三家都帶中字的大學歷史背景,沒有比這更切題的了。至於我的講題,是陳述「兩個傳統──文言與白話」。
南京,我是第一次來,沒有什麼人是認識的。沒想到一位教授自願講評,更有仰慕吾師余大綱,思念張清徽的。感動之餘,使我憶起王勃的名句: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學術研討之外,還有出遊,坐車過長江到蘇北的盱眙。這兩個字,許多人既不認識,也不會念。原來是張目為盱,舉目為眙,此處正可登高而望遠。話說北宋時米芾從汴京經汴水南下就任,一路平川,道經盱眙,但見南山獨秀,乃作詩一首:
京洛風塵千里還,船頭出汴翠屏間。莫論橫霍撞星斗,且是東南第一山。
雖然詩作平平,但南山卻因米芾所題的「第一山」而聞名,就隨之改稱「第一山」了。我最先知道米芾,不是因為他的詩,甚至不是他的字,而是他的畫。無論是山,是水,是樹,是石,不是在雲中,就是在霧裏,永遠地烟雨濛濛。後來才知道他的字。而這第一山的摩崖石刻不只保存了米芾的字,更留下了北宋其餘三家蘇、黃、蔡的書法。
最稀奇的當然是蔡京的,因為後人痛恨蔡京誤國,連他的字也不願保留,能毀的都毀了。我站在石刻前凝視這些字,真的是寫得好,但就是看着不舒服。想起以前讀《燕子箋》也有這感覺。《燕子箋》傳奇也寫得好,但我也因痛恨阮大鋮而無法欣賞。
另有一石頭,立在山徑的轉角處,上刻:「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本是宋太祖從孟昶文章中截取出來的十六個字,名曰:〈戒石銘〉,但不知這字是誰寫的。
從第一山上遠眺,看到的是淮河。不知哪天黃河奪了淮河的河道,它就亂了,附近的城也就淹了。明祖陵是三百年後大旱時才露出水面,而古泗州城依然在水裏。這是淮河的宿命!
但淮河從前的碼頭旁挖出了一塊古石,竟是北宋的儀制令:「賤避貴、輕避重、少避老、去避來」。這又怎麼講?大概是交通規則罷。民要讓官,一般車要讓警車;輕簡的要讓載重的,年紀小的要讓年紀大的,那「去避來」一定是上船的先讓下船的,如用現在的語言,是搭地鐵要讓車裏的人走出來再進去罷!」大家亂講一通,有胡猜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