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心旁邊的行人隧道,晚上有人賣唱。《帝女花》首演的一晚,散場我走去搭地鐵時經過,他們在彈《似水流年》──不會只彈不唱,是我路過得不合時,錯失了那些「留下只有思念,一寸寸永遠纏」,惘然之外再添一分惘然。第二晚一踏進地下甬道,遠遠已經聽到唱的是《香夭》,應變執生能力之強,在在標榜一種香港精神,教人衷心激賞。雖然聲音不是那兩把聲音,樂器和節奏都鬼五馬六,惶惶的迴響,倒像是劇院傳出來一樣,隨着心滿意足的人潮回家,為一個忘不了的舊夢重新填上顏色。
「落花滿天蔽月光」早就是一個時代的市音,和電車的叮叮同生共死,和八隻洗牌的手製造的熱鬧舉案齊眉。也因為這樣,每年電視台慶或慈善籌款由五音不全的可畏後生演繹,再離譜再走調大家也樂得當它童言無忌,萬聖節前夕化了妝的小孩沿門托缽化緣,即使不是甜蜜蜜的treat而是戲謔的trick,到底認真不得。
最能夠準確形容漂白版《香夭》的,莫過於新近張貼的一幅棟篤笑海報上的三個字:是但噏。就當我狗眼看人低吧,你有本事說服自己,咬字不清、懶音頻頻的藝人,嘻嘻哈哈高唱「雙枝有樹透露帝女香」的時候,會明白唐滌生的心血嗎?普及文化不是一座殿堂,而是一個街市,熙來攘往夾雜的從來只有吆喝、謾罵和實惠的討價還價,萬一有一兩句打情罵俏,也不會以陰聲細氣出之,就像在花檔驕傲睨視雞毛鴨血的,不會是冷艷的空谷蘭,而是強悍的薑花。可貴的也正是這點,前世的嬌矜遺失在時間荒原,它逕自找到延續的方式,彷彿只要活着,就能酬謝花迷的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