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 - 陶傑

重陽節 - 陶傑

不知何時開始,重陽節變成在山頭放火的焚樹派對。
一燒就是六萬多株樹,因為留下的冥鏹和香燭,一堆很醜陋的傳統工藝品。或許有人以為,跟中秋和萬聖節一樣,重陽也要「慶祝」的,一旦「慶祝」,就要講一點氣氛:紙元寶、紅燭、飯煲,把重陽節經營成油雞鹵味加冥通銀行溪錢的一場自由行,相當有地方特色。
首先,現代人生活緊張,拜祭先人,清明節一次,忌辰是另一次,重陽節是讓人登高避災的,不是為了秋祭。其次,香港的永遠墳場像一片碑石整齊的亂葬崗,那許多「先人」,平時像關在各自的小囚室裏,飢渴無度地等待後人在同一天一起湧上山來餵食,這等場面,英文有一個字來形容,似是恰恰好,叫做Pathetic。
第三,許多廣東的山墳形狀,作半圓形,兩翼拱抱環伸,姿態十分囂赫,盡顯裏頭的死人霸氣。把墳墓建成一座豪庭陰宅,難怪後人覺得佔地三千呎,缺的是傢俱、卡拉OK和兩名菲傭,還有上網的電腦和手提電話,為紙品店帶來許多生意。只是老人家在地下,即使把一家紙製的尖東中國城夜總會燒下去,尚要附燒幾顆「偉哥」,圓形的小藥丸,怎樣紙糊,是創意的挑戰。
中國的登高,不是旅遊,也不是「寂寞星球」之類的旅行,富有莊子的逍遙風格,信閒漫步,不為了晨運健康,也不為收集標本,不過是逃避一場瘟疫,把恐懼化為悠然的心境。
所以重陽節是一種很特別的Mood: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即使懷念親人,講究的是一份「無心」,而不是「有意」。無心無為,方成為登高心情的主題,山下的瘟疫,變成了禁忌。大家都不要說破,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登高成為一種很獨特的心境。
就像中國山水畫裏,在丘壑和溪泉之間拄杖獨行的那個小小的人物。山水畫裏的人物一般不畫臉孔,一飄衣袖,一柱孤杖,交代了人和自然的關係。中國文化從來不必把「和諧」掛在嘴邊,和諧是一個外來的洋名詞:Harmony,在中國文化裏,和諧在生活之中,在不落言詮一片忘機的空濛裏。和諧?說出來就俗氣了。
就像方今重陽節,華人永遠墳場剩下的雞骨、殘羮、膠袋,以及喝剩一半的蒸餾水膠瓶子,一把山火,把青翠的山嶺燒了一半。看見這些新聞,已經沒有感覺了,當所謂文化已經成為廢墟。重陽節是「拜山」、「行山」,還是放火燒山?且看看今年十二月,去北海道,泡哪一口風呂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