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T.S.Eliot)的文學批評之高明,也許不在他的詩作之下。他把文學的極致,平分給二人:一是莎士比亞,一是但丁。後人因仍其說,代以笛卡兒的坐標語言:莎士比亞之廣是橫坐標,但丁之深是縱坐標。古今的文學家及其作品,可以定位於這個坐標系統中的此處或彼處。這種語言,我們學理工的人最喜歡,大概是因為用坐標比較好懂。
忽聞文化中心有《仲夏夜之夢》的芭蕾舞劇演出,當然要去看。我們三個人組成的看戲團,努力了半天,才搶到並不太好的票,已經是很難得了。這自然是因為莎士比亞這個坐標軸!
《仲夏夜之夢》,好像《威尼斯商人》似的,是莎士比亞風華最茂的時代所寫的喜劇。比《羅密歐與朱麗葉》要晚些,可是比《哈姆雷特》的創作要早。元方不愛看喜劇,只愛看悲劇。她說悲劇才有清滌作用,我則反是:只愛看喜劇,不大愛看悲劇。但因為是莎士比亞的,不論悲喜,何可不看!
記得多少年前了,我們倆跑到阿旺河畔的斯特拉福,特地去看《威尼斯商人》。我真喜歡,可是看到一半,因為我一直咳嗽,未能終場。至今思之歉然。
這次我們這個看戲團,因只三人,所以按時買到票,按時吃了飯,按時去了戲院。畢竟這不是話劇,而是根據巴蘭欽所編的芭蕾舞劇(Balanchine'sAMidsummerNight'sDream);不是英國皇家劇團,而是意大利米蘭的芭蕾舞團。更難得的是由香港管弦樂團伴奏,而指揮是加福斯(DavidGarfath)。
全劇只有兩小時半,全部劇情第一幕就表演完了,好留下第二幕的三十五分鐘為婚禮慶典表演各種舞蹈。大家為那個「驢兒」不斷地鼓掌,不知為什麼我卻想:如果柳宗元在此,也會鼓掌嗎?柳宗元也有過快樂的時光?不可思議!
散場後她們仍在討論這個那個的同時,我的聯想卻又離了題。我想的是加福斯同時指揮香港的管弦樂團及米蘭的芭蕾舞團,直似統率兩旅大軍,由追奔逐北到從容凱旋,真是令人心曠神怡到不能置信。
我不能不想的卻是中國的京戲,京戲中一劇之成敗,多半繫於那位司鼓。但司鼓並不站在台前,而是隱於幕後。他以鼓聲與鼓法來調度全體演員的上下與歌唱,又領導同台整個樂隊的管吹與弦彈。他是全場的不可或缺的靈魂,不可須臾或離的頭腦,而誰又注意這位司鼓的尊姓大名呢!這麼功偉責重而不言祿而祿亦弗及的介之推,於京戲中成了湮沒無聞的零碎,蓋亦久矣。中西文化,何以如此不同,令人三思而不得其解。
我突然想起台灣的司鼓侯老四來,但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