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五常教授在本版建議打開秦陵,他說「是小孩子也懂得提出的,毫無創意,吵得那麼熱鬧是奇迹。」
「奇迹」?是因為這是經濟學家提出來的。中國第一個皇帝陵──定陵──的發掘者、八十歲的考古學家趙其昌說,「現在吵着要挖武則天陵秦始皇陵,這是把考古工作當成廣告,文明的成果當成商品,從上到下都把它當成一種獵奇來看待,包括一些考古工作人員。其實考古本身只有一個價值,就是歷史價值,但時下經濟價值人們最願意聽,為政者最願意講。堅守考古這一事業真正價值的考古學家也愈來愈少。」
按趙老所了解的中國現實,亁陵(武則天陵)、秦陵的發掘應該會成為事實。但關心考古真正價值的考古學家的意見,又是怎樣的呢?
定陵是明十三陵之一,埋葬着三、四百年前萬曆皇帝和孝靖、孝端二皇后的遺體。一九五六至五八年挖掘。筆者在一九六○年曾去參觀,應屬境外最早前去參觀的其中一批人。當時對這陵墓的發掘經過及所藏文物,都極感驚異。
以四十多年前參觀定陵的驚喜,筆者對中國能繼續發掘其他帝陵自然極感興趣。然而為甚麼十三陵中比定陵更大的長陵至今未發掘呢?更不要說距今一千多年的亁陵以至二千多年的秦陵了。
原因是中國在保存及維護出土文物的技術上,仍未過關。或可說還未找到很好地保存文物的辦法。兩年前,中國出版了一本由楊仕、岳南合著的《風雪定陵》的書,記載了挖掘定陵的滄桑,包括出土後工作人員把三位帝后的原棺木扔到山溝裏,修補織錦衣服時把衣服的反面當成正面被沈從文一眼看穿,在絲織物塗上軟化劑導致絲織物碎裂……。而這種種損害,也不及文革時紅衞兵的「破四舊」行動:他們把三位帝后的棺槨丟到山溝,三帝后的屍體被砸碎焚毀,出土的艷麗的織錦,在接觸空氣後變碎粉,著名的明瓷也被砸成碎片。一九七二年筆者參加國慶團到北京,已不被安排去這個過往必到的景點「地下宮殿」了。
現在假設不會再有文革的瘋狂,但文物的保存仍是難題。有發掘者回憶,當年發掘馬王堆墓時,墓被水泡着,有一片藕片(彩衣)在水裏漂着,很漂亮,可是拿到陽光下就爛光了,像鼻涕一樣,只有痕迹。發掘的考古家說,「我們親眼看到的,馬王堆的文物剛挖出來的時候,非常光鮮,但一天天看着它變化,卻毫無辦法,太無奈了。」
因此,當年發掘定陵的考古隊隊長趙其昌說,「定陵當時我是贊成挖的,但就是因為我經歷的一切,現在我哪一個帝王陵都不贊成挖。」
張教授說,「永遠不打開等於沒有,或有等於無。」這是經濟學的觀點。文化的觀點則是:目前技術未過關,又處於急功近利的時代、盜墓的時代、重大工程破壞古迹的時代,也許還未到「打開」的時機。儘管筆者歲數也大了,亟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打開的秦陵。
張教授在文化上也有心得。只是日前他說「杜甫寫『人道洛陽花似錦,我到洛陽不遇春』」,卻未知出自杜甫哪一首詩。筆者年輕時讀過《杜工部全集》,杜詩之沉鬱似未見張教授引詩之風格。也許他在《杜工部全集》之外哪一個考古秘本讀到的吧,盼有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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