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插着針趴在床上,除了幻想自己是隻落難的箭豬,還可以做什麼?我比較幸運,在這種時候會想起「柳二」,不由自主微笑。
董醫生是溫州人,喜歡音樂,也熱愛戲曲。多年前第一次上診所求救,交流用的是廣東話,那是九七前的事,我的普通話要進入千禧年後,經過與內地同胞不停切磋,才有信心運用。知道我是個越劇迷,他驚訝多於興奮:連上海話也勿曉得,怎麼會戀棧那爿高深莫測的溫柔鄉?針灸醫師和病人之間找到共同話題總是高興的,施與受雙方都覺得時間過得特快,於是由王文娟袁雪芬說起,直說到金采風戚雅仙,連後起之秀方亞芬也登場了,生角卻一個都沒有提。「徐玉蘭?」他終於問。肉隨砧板上,搖頭萬萬使不得,唯有鄭重說不,並且補上一句:「只聽尹派的趙志剛。」
接着的談話比較模糊,因為董醫生提起一個我不認識的演員,和一齣我沒有聽過的戲。《柳二》?剛剛說着《紅樓夢》,周轉不靈的腦筋沒有換頻度,仍然留在曹雪芹的世界,便想:姓柳的,難道是柳湘蓮?他排行第二麼?我一直討厭他毆打薛蟠的劣行,人家勾搭你,多多少少是抬舉,不願意上床拒絕不就算了,怎麼用計打人一身?這邊廂董醫生越說越開心,亁脆暫停行刑,找出錄音帶當場播給我聽。啊,原來是《柳毅傳書》!普通話的「一」,跨進粵語領域居然成為「二」,真是人離鄉賤。而且,俗語明明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怎麼說一倒變作二了?
不能笑,專心聽戇書生和龍女的試探,果然是精品,自此我成了竺水招迷。她本來是和尹桂芳對戲的旦,後來改演生,怪不得一聽就合耳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