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好苦 - 陶傑

博士好苦 - 陶傑

講了幾句關於讀博士的題外話,有的朋友看了之後說,正在港大讀博士,覺得有點頹喪。
我的意思是:唸博士的,是另一種人,要很專注,吃得苦,對知識的虔誠像一場熊熊的戀愛。創作人不太適合讀博士,除非像金庸先生──除了是小說家,金庸先生還是一個學問家。連金庸都去劍橋讀博士了,事業成功之後才向雪山的高峯進發,博士學位更令人卻步。
莎士比亞一定很反對人讀博士,他寫過一齣喜劇,名叫「白愛一場」(Love'sLabour'sLost):一個國王,有三個很聰明的隨從,其中一個叫做布朗。國王跟布朗談到讀書的問題,國王問:人生是求學問有滿足感呢,還是該行樂?讀書是會得到上天的回報的,因為學問中有真理。
布朗說:「一切歡欣都是水月鏡花,但是最虛幻的,是酷首窮經找尋真理的光華。人的眼睛已經是光明的源頭,用光線來尋找光輝會令人失明。我只用眼睛尋找一雙水瞳,明麗而光亮,那才是耀目的光芒,學問就像天上的太陽,不許世俗凝神的張望。」
國王說:「你多博學啊,能用這樣的辯證來反對讀書。」
莎士比亞用一場戲的對白來研究讀書的問題。在伊利沙伯時代,還沒有科學,讀書多半是修道院裏神學的爭論,就像中國古代的訓詁,莎士比亞覺得很無聊。他自己是一個喜愛享受人生的玩家,隨同劇團到處旅行,在街市搭台演戲,自己也客串小丑。莎士比亞不愛讀博士,有他的道理。然而他活得太短,五十二歲就死了,如果莎士比亞寫完了《暴風雨》就退休,繼續當劇團老闆,一面坐收版稅,到了八十歲,他也會去讀博士的。
讀博士的通常是勇敢的人。白先勇的小說《芝加哥之死》,講一個讀文學博士的學生,名叫吳漢魂,讀到寂寞難耐就自殺死了。「曾經湖大似海,芝加哥在空中,多少蜃樓矗多少海市,玻璃多冷鋼鐵多無情」,余光中在七十年代這樣為台灣的博士生唱哀歌。
偏偏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很迷戀美國的博士,他們喜歡誇耀馬英九是哈佛博士,台灣人都像中了白景瑞的電影《家在台北》的魔咒。岳陽在美國讀完了博士,回台灣娶妻,在餐桌上,董事長把自己的千金歸亞蕾介紹給他:「他是留美電機工程的博士呀。」
讀博士,為什麼一定唸電機工程,而且是柏克萊?這樣的博士全球有一大把。金庸去劍橋讀唐代歷史,暑假小回香港,大家宴聚,金庸太太說,老公天天揹着書包,還一面唱着《讀書郎》。研究院讀得一點也不枯燥,心情愉快,是幾生修來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