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六 - 陶傑

一九五六 - 陶傑

喝紅酒,要看年份,然而有一些古遠的年份,雖然沒有真正活過,像天眼通一樣,遙遙可以感應到隔世的蒼茫。
例如一九五六年。匈牙利事件和蘇彝士運河危機,在十月同時發生。就像一九一四年令人聞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硝煙,一九四五年令人看見原子彈的曇雲,一九五六年有兩件歷史的大事在發生着:在匈牙利,人民起來反抗蘇聯共黨的專權,在中東,埃及的納賽爾總統對英法兩國殖民主義宣戰。匈牙利人民的反抗失敗了,但蘇聯為日後的覆亡埋下了伏筆的裂痕。英國的艾登和法國的戴高樂也碰壁了,他們知道殖民地獨立的大勢不可以阻擋。
一九五六年,這兩件大事在發生着,五十年回首,那一片吶喊之聲還是如此喧鬧,好像一齣好戲,雖然落了幕,高潮的衝擊力仍長在心懷──我們看完了戲,就像《雷霆救兵》,到酒吧去喝一杯馬天尼,一直把電影討論到深夜,酒吧敲響了鐘聲,還令人忘記了時間,看看腕錶,已經打烊了。
一九五六年有這樣的震撼,像一道現在進行式的英文文法,半世紀過去了,一九五六年在「發生着」(It'sstillhappening),歷史的鐵軌平交道在這裏轉移,火車轟隆的一下衝過去了,車上的人,在窗外看見一片急速退逝的樹影,然而探頭窗外,回望一下,還會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在那裏改道,一九五六年這關鍵的年份,那盞在霧氣和夜色中的紅色訊號燈。
一九五六年的女主角,是多瑙河邊的布達佩斯,因此一九五六年的記憶是深藍的,還加上一盞艷紅的玫瑰。
一九五六年的男主角,是尼羅河畔的開羅,因此一九五六年的視覺效果是棕黃的,點綴着幾株翠綠的棕櫚樹。一切視乎閣下取的是歐洲的角度,還是中東第三世界的視點。
一九五六年,如果你是香港的一位富家少女,這是一個青春無限好的年份:你爸爸剛買了一輛汽車,你家白加道的大宅裝了洗衣機,你是葉楓的影迷,這一天,你穿一襲花裙子,擱下聖士提反女書院的功課,跟一個貌似張揚的小男友去淺水灣喝下午茶,而晚上的節目,是到他家Uncle舉行的晚宴,船王董浩雲也會來,這個男仔,希望你做他的Partner。
一九五六年,我還沒有出生,但感覺好像遙遙地活過。如果有前世今生,從前的許多年份,像舊唱片機中無數仙杜拉蒂和法蘭仙納杜拉千頁的縫隙的選擇,神差鬼使般,我會挑一九五六年這一張黑膠舊唱片。不,那一年我沒有出生,只為了一絲似曾相識的吸引,這就是所謂的DejaVu?據說,是一種靈異的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