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人 - 陶傑

黑衣女人 - 陶傑

話劇《黑衣女人》公演,倫敦西區原班人馬來香港,把鬼魂搬上舞台,垂下一層薄薄的紗幕,幕後有一把搖動的安樂椅,幾件玩具,一隻叮噹行走的舊鐘。一切只是聲音和光影的玩弄,兩個人物,成就了一台陰森詭譎的氣氛。
英國舞台劇的鬼戲傳統悠久。像《王子復仇記》,莎士比亞是劇作家,在台上客串演過鬼魂。英國的戲劇和小說,鬼故事題材很豐富,氣候陰寒,秋冬霧氣森重,連英文裏一個「鬼」字,也有很多叫法,不算吸血殭屍、科學怪人、午夜人狼,就有Ghost,Spirit,Apparition,Phantom;腦海幻生鬼怪的錯覺,也有兩個字:Illusion和Hallucination。
把這兩個字乘以鬼魂的許多名詞,就有數不清的鬼戲了。在英國讀鬼故事,要選在深秋的日子,住在閣樓,點着暖爐,窗外蒙上一片霜霰的寒氣,一杯紅酒擱在案頭,讀着讀着,眼前的那張搖椅就隱隱的動起來了。
《黑衣女人》只有一兩個場景,兩小時的戲,兩個男演員的對話。對於慣於節奏快的香港觀眾,可能一時無法適應。
但如果嫌太慢的話,為什麼要看話劇呢?一齣戲才三四幕,連同台上轉移的布景,至多七八個鏡頭,玩慣了電腦遊戲,開場十五分鐘就呼呼睡着了。
重新認識話劇,不妨先從一齣鬼戲開始。一台話劇,尤其是聲音和光影的特技,每一次演出都要計算得妙到毫巔,穿崩了一場就會砸鍋。倫敦西區的戲一演就是二三十年,演員日換星移地一代代更替,從來沒有出過一天岔子。看一場英國老話劇,不止是這一夜,謝幕的時候,觀眾想到這同一齣戲二十多年夜夜的重複,那一份歲月燃燒的專業的堅持,缺乏一分唯美主義的意志,是沒法子熬得過來的。因此謝幕的一刻最為動人,這麼多個日子了,一台戲是如此天荒地老般熬過來的。
英國的戲劇,雖然小本製作,也讓人有不朽的感覺。對於藝術創造,不因億萬金元的奧斯卡泡沫,只從小處做起。演戲不求大,只追尋完美無瑕玲瓏的小。把小事情做好,燈光、音樂、道具,還加一個緊湊的劇本,到頭來蓋棺論定,一位劇作家、一個演員,在《泰晤士報》的訃聞版換來四分一版篇幅的讚頌,這就是大了。
一個島國建立了一個全球帝國,其實憑這種精神。英國的話劇只三五七個演員,三四台布景,把每一場眼前的功夫做成絕活,漸漸就釀成了口碑。不講什麼遠景和藍圖,這些空話,留給別的假大空社會來吹作好了。Justdoit──參加過一兩台話劇的製作,有如服兵役,這一生,可以做其領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