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酒類,感謝上天,這個世界,有紅酒,也有孖蒸。
紅酒屬於藍天碧海之間的山莊和幽谷,紅酒是巴黎的靈魂,配一小碟鵝肝,一卷尚未讀完的普魯斯特《往事追跡錄》,一段巴黎第七大學旁聽的回憶,一座多風的小陽台,下面是紅磨坊掩映的燈光。
而孖蒸,屬於七十年代新填地街的大牌檔,是旺角的血脈,配一盤黃油蟹,一本好運馬經,連同一枝斑馬牌原子筆,一張《紅綠日報》半版的一鳳樓會客分類小廣告,擱在一張大牌檔消夜的木桌子上,還有一隻插滿木筷子的竹筒,桌下有一雙人字膠拖。
紅酒和孖蒸,其實無所謂哪樣高貴,哪一等貧賤。酒入愁腸,酒精跟腸胃一旦戀愛起來,高潮的欣喜都是一樣的。分別屬於兩個不同的Market,賺起錢來,孖蒸不一定比紅酒遜色。雖然紅酒是嘉芙蓮丹露,孖蒸是彭丹;紅酒是playboy,孖蒸是《龍虎豹》;紅酒是法國的騎士勳章,而孖蒸,像河南省鄭州市人民大學的市場管理系榮譽教授。
香港自稱國際都市,但要搞清楚一個問題,今天的香港,到底是紅酒還是孖蒸?地處珠三角的出口,周邊的城市,是深圳、蛇口、珠海、樟木頭,這些名字五十年來,其實都流露着一股孖蒸燒酒的醇香。一九九七年之前,香港插的是另一面旗:蘇絲黃的世界、德臣西報、何東家族,香港一度是孖蒸酒莊門外青石地磚上端放着的一杯紅酒。然而方今已經不同。自由行、工商銀行上市的熱潮、心繫家國的宣傳片、建構和諧社會、打造以民為本,漸漸不叫做香港,叫做特區,香港曾經是一杯紅酒,變身為特區之後,就幻化為一瓶孖蒸。
對於這兩種飲品,我絕無偏見:同樣是酒類,視乎在何地淺酌,在何時牛飲。紅酒很精緻?孖蒸有孖蒸的粗豪。紅酒很杜魯福和存在主義?孖蒸也很黃飛鴻和十四K江湖。這個世界之好玩,就是凡事都有選擇,正如你喜歡穿CK名牌內褲,不,我比較愛國,我偏好國產的菊花牌。
紅酒和孖蒸是不可以類比的,包括欣賞紅酒和品嚐孖蒸的兩般酒客。長期受到歐洲名牌的影像廣告洗腦,總以為喝紅酒的男人,都像穿晚禮服的阿倫狄龍,而孖蒸的知音,是一伙「你精我都精,飲杯竹葉青」,穿一件汗衫,咧着一嘴巴的煙屎牙,大叫「勝嘅」的維園阿伯。這只是幻覺。為什麼要如此妄自菲薄?紅酒雖然是情婦,而孖蒸是二奶,但兩者其實同樣是女人,情婦有風韻,但二奶也很實惠。
連特首的施政報告也強調務實。那麼請面對這個問題:香港,不,特區,是一個很刺激的賺錢的城市,這裏一點也不悠閒,生活節奏逼人,交談喧嘩,吃白切雞時把骨頭唾滿一桌子,但世界上沒有一個雷同的地方可以如此之無拘無束。畢竟,一群毆打議員的兇徒很快就落了網,而在俄羅斯被暗殺的那個女記者,刺客終將逍遙法外。豈能盡求事事如意,人家有普京,這裏有曾蔭權,得意須盡歡,何必非要紅酒不可?不要忘記,可以醉人的,尚有孖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