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纜車半途故障「半天吊」,變成大新聞。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乘空中纜車,最刺激的一刻就是中途停下來搖搖晃晃「半天吊」的時候。因為這是一段可以預知(Predictable)的旅程上唯一的懸疑,而一切能預知的事物,都是刻板而無味的,像星期一上午九時半的上班:一個星期又開始了,都市生活的時間表又重複一次了。生命的其中一種悲哀,是那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Predictability。
只有平庸的人,才會喜歡這種生活,因為「穩定」。但不凡的人,會不甘寂寞,謀求打破生命的種種可以預知的規律。在雪山坐空中纜車,雪橇平放在膝上,而腿懸吊在半空,纜車突然在半空停下,會聽見前面的山頭一聲尖叫:依稀看見一個女孩子,依偎在男友的肩上,不無誇張而又有點醉翁之意地表達她的驚惶。有什麼比這一刻更加甜蜜?空中纜車是一套很可靠的機械力學:鋼纜和滑輪,吊臂凹嵌的地方,空中纜車是不會掉進深谷去的。然而從這座山看那座嶺,一段旅程如果太安全,不如發生一點點懸疑的驚險,在半空停下來,在風中搖搖晃晃,前不巴村後不着店,真正驚懼的庸人,是他們的人生太過安定而平凡了吧?其實一生總有這樣的時候:前路茫茫,下臨深淵,這是片刻小小的逆境,在在一刻懸念之中,不凡的人,卻洞觀了生命的哀愁。
乘空中纜車,是很矛盾的經驗:既祈求一路平安,但是潛意識之中,不妨祈求纜車發生一點點懸吊的故障也很好。當纜車的吊臂滾過一個山頭路段支架頂端的一排滑輪,發出一陣輕微的震盪,產生纜車快要失事的錯覺,那一刻固然令人有點心悸,感覺上其實有一點點迷醉。
不要穩定,追求懸念,是一種小小的叛逆。連幼稚園學生也學會了玩音樂椅遊戲:老師的鋼琴聲,小孩子繞着一排空椅子,一切都穩定,但老師的音樂什麼時候戛然而止,卻是無法預知。高潮在無法預知的一刻,椅子只有九張,孩子卻有十名,註定有一個搶不到椅子,會掉下深谷去的,這個遊戲是凶險人生的一場預習。
然而高空的纜車卻不會。纜車無故停下來的一刻,可以感受半空涼風的祝福,俯瞰大地的森林和河流。車身在搖晃着,一顆心也在忐忑着,如果跟心中的至愛在一起,這正是上天眷顧的一刻天機。
向她求婚吧,說:如果這時纜車掉下山谷,跟你在一起,我今生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