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不為功名利祿,才會讀得開心。就拿我們熟悉的五柳先生來說吧。因為既不用跟學生上課,也不靠賣文為活,他讀書只為自己享受。看不懂的段落,除非刻意要查根究底,跳過去就是。不為名、不為利,書獃子自有欲辯忘言的樂趣。五柳先生會意之餘「欣然忘食」的感奮,不就是「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的境界麼?
職業讀書人,就拿在大學教書的老師來說吧,為了寫學報文章,為了收集在班上授課的資料,日常看到任何一本書,都會視為未來著作中一條註釋。他們眼中沒有閒書,因為書怎麼爛也有話題價值。職業讀書人沒有五柳先生福氣,他們通常是為別人而讀書的。
在五柳先生和職業讀書人之間有書生名陸灝,前《萬象》雜誌編輯也。且看他在《東寫西讀》一書中如何解說自己是那類讀書人:
讀書是我的一項愛好,對我來說,除了消遣取樂,讀書並沒有其他功效,既不為考試,不為研究,也不是為了寫書評。讀的書大多是不合時宜的舊籍,偶有所感,或覺得好玩,寫下了這組筆記,所以避重就輕,淺嘗即止是肯定的,不着邊際買櫝還珠也在所難免。
不少陸灝認為「好玩」的小道舊聞,怪趣極了。先看這一則吧。有位名叫凱瑟雷諾的老先生,喜歡研究歷史,生平一共寫了兩百多本「專題」小冊,每本只有四頁,怪不得人家戲稱他是agreatauthoroflittlebooks。他一直想把這些「小書」推出市場,可惜也一直找不到出版商。最後只好自己掏腰包付印。
這則舊聞,如果以此收場,實在沒有甚麼「好玩」,但且慢,陸灝的話未完。卻說那位「大作者」的書印好後,不時出沒於舊書店中,「尤其是巴黎的舊書店,乘人不備,偷偷地把自己的作品塞一兩本到書架上,然後開心回家,覺得自己又在成名的路上跨出了一步。」
陸灝這條舊聞,採自GrantUden寫的StrangeReading。《東寫西讀》收這類「異聞」不少,夜雨秋燈前誦之,可消塵慮。中國讀書人執卷吟哦之際,興之所至,隨手把「好玩」的段落記下來,這種書寫,古已有之。積稿成篇付印時,或稱「隨筆」、或曰「漫志」,俱屬筆記文類之一種。陸灝的《東寫西讀》當然也是。不同的是,前人的筆記,多限於「東寫」,他卻兼顧「西讀」,教人覺得「好玩」之餘,也分享到域外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