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印在報端的新聞或傳到耳際的報道,總是有個非常熟悉的四字成語──禮義廉恥。我在台灣讀小學時就已經知道的了。因為那時所有小學的校訓都是這四個字,一進校門口就看到。老師講過,這四個字是管子說的,管子是兩千年前的人。
我在哈佛上研究院時,因研究吳梅村,曾經讀過很多與梅村同時代的人的作品。顧炎武的五古與吳梅村的七古,同樣令人着迷;我也由顧的集子中讀到了他的《無恥論》。恥是「會當臨絕頂」的泰山之巔,於是禮義廉,自然變成「一覽眾山小」了。
那是一九八幾年罷。文化大革命結束也已十年了,而哈佛有一門通識的課,就叫「文化大革命」,選修的人竟有七、八百人。一位教授講課,卻有幾十位助教,學生都想知道文革究竟是怎麼回事。毛澤東與兩千年前的秦始皇扯關係,毛的詩中有一句「焚坑事業要商量」,焚書坑儒,他稱為事業,還要商量,總有些說不順口罷!於是他又找出一千多年前柳子厚的《封建論》來為文革壯膽撐腰。
而在柳宗元集子裏,《封建論》之後就是《四維論》,立時看到柳宗元對四維的看法了。柳子厚在《四維論》中說:
「管子以禮義廉恥為四維,吾疑非管子之言。吾見其有二維,未見其所以為四。夫廉為不蔽惡者,豈不以蔽惡為不義而去之乎?夫恥為不苟得者,豈不以苟得為不義而不為乎?然則廉與恥,義之小節也,不得與義抗而為維。」
管子又說:「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若義之絕,則廉與恥果存乎?」所以柳宗元認為只有二維,並無四維。只要有禮與義,就把廉與恥包含在內了。
可是,幾百年後,顧亭林提出的《無恥論》是更簡潔的論點:人而無恥,還談什麼禮義廉呢!
總之,無論管子、柳子,還是顧子所解說的四維,總是手指頭向上的。
而我此時又聽到一則順口溜:
一身豬狗熊,
兩眼勢利錢;
三絕吹拍騙,
四維禮義廉。
我不知這是何所指,也不知這是何自來。禮義廉恥,經這兩千年來的範式改變後,仍巍然而立,總是有什麼基本存在的理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