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演的《萬曆十五年》比初看時感人，除了修訂過的劇本更緊湊，演員在獨白中更如魚得水，我想也因為歷史的眷顧，把它輕輕放在一個微妙之點。風頭火勢的上海一哥下台，穿紅着綠的倒扁挺扁，在在令人覺得戲還沒有演完，台上教人啼笑皆非的中國失敗總記錄，仍然在收編最新材料。或許我們都是不自覺的白流蘇，一天到晚沒心肝地為個人利益營營役役，天塌下來也「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來，將蚊煙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可是桌面上那台打不完的麻將，四萬五筒中發白劈里啪啦齊飛，「槓上花！」「雙辣！」「詐糊！」此起彼落，也實在容不得人忽視。
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一五八七年，在這裏成了泊在歷史長河的一條船，往上游漫漫追溯，可以看到數不盡的烽煙和昌盛，往後細心瞄一瞄，就是越逼越近我們的切身事件。《清明上河圖》將壓扁的一秒鐘向左右伸展，凝結在特定空間的時間不要後人胡思亂想，單為那一刻濃濃的生趣歡喜讚歎；舞台上的《萬曆十五年》則邀請我們登上命運的山峰，在固定的角度鳥瞰歷史，讓想像力風箏似的掠過從前的天空，並且向未來投下浮雲一樣的影子。
柴油醬醋鹽，混和的千般滋味統統滯留在心頭，理智要張三李四分享，最方便莫如借助集體記憶的景點，一經提醒，聽者自動掏出珍藏的紀念相片對照：前九七，後六四，約翰連儂被槍殺的一天，九一一擊中神經線的晚上。現在進行式的《萬曆十五年》，有一天當然也難免成為回憶地圖上的標誌，在從前，一個叫香港的都會，繁華日漸凋謝的黃昏，有那麼一撮人，排了那麼一齣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