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Prada的惡魔》一片,女主角梅麗史翠普是當然的人選,她扮演囂霸而不快樂的雜誌女主編,對女助理有一股虐待狂。
但如果不是史翠普呢?次選還有一個,就是格蘭告蘿絲(GlennClose)。告蘿絲也可以演活這個辦公室的女魔頭,但卻沒有史翠普好,因為比起史翠普,告蘿絲的氣質少了一絲淡淡的成份,叫做悲傷。
用中文來形容,是略為躁淺了,不是悲傷,是Sadness,或許連英文的Sadness,也太沉重了,其實是法文的Tristesse。
因為這個人物外強中虛,她事業成功,手握全球時裝潮流浮沉的大權,但卻被老公拋棄。一個女人再有事業,如果沒有婚姻或情感,始終像一隻五彩的氣球,升到九天雲霧之外,還是要爆破的,只是那小小的爆破聲,在人間仰視的人看不見,也聽不到。
史翠普的臉孔有那麼一絲淡淡的Tristesse,這是她半生作品薰焙的一罎味道別致的酒精:《蘇菲的抉擇》、《非洲之旅》、《此時此刻》,她演慣了抑鬱的中產女子,那一股細說從頭欲道還休的Tristesse,溶進她的血液,化入她的眼色,即使展靨一笑也像一盆愁意籠芳的秋菊,開在一個重九的黃昏,而且只是她一個登高,最終身邊沒有一個陪伴的人。
這一個品牌的傷感,除了史翠普,只有法國的嘉芙蓮丹露。然而史翠普的傷情很紐約,上承比媞戴維絲一揮腕吐出的一縷深長的青煙,而嘉芙蓮丹露的Tristesse始終比較巴黎,沾染着一點點華貴的楓丹白露。
換了格蘭告蘿絲,怕演不出其中的深婉。一個出色的女演員到了中年,變成了一爐香,金爐也燻了一重煙黑,爐灰積得很深。不要問她如何熬成此等境界,除了觀摩參悟劇本的人物,也有許多喜怒哀樂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婚姻、兒女、片約、跟製片家的種種謠傳,站在日落大道上,她披歷了無數的艷陽和夕矄,一直到了天涼好個秋的這等年齡。銀幕以外的故事,比銀幕上的許多劇本角色更叫人喟嘆。
所以許多女明星老去的傳記:像柯德莉夏萍和慧雲李,都像一冊簡約的紅樓夢外一章,貫穿其中的就是那麼清秀而精膩的一個法文字,叫做Tristesse。關於瑪莉蓮夢露的書沒有這個主題,她活得不夠長,她的見識不夠深。梅麗史翠普也到了傳記的年紀,一切只欠最後的收場: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她的背影要消逝得漂亮,這退場的Finale卻由不得自己來選劇本。
LaTristesse──怪不得連憂傷也是陰性的,法文中只有這個字是那麼女人,像一個小陽台的公寓,一隻青白的手腕,當她倚着門欄,吐出一口黑貓香煙的長長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