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獅子山下」精神一直活在香港人心中,那麼,我應該有更深體會,因為我就在這山下長大。走過「七峯兩極」後回看,獅子山,原來是我的攀山啟蒙導師。
記者:李劍昌 攝影:陳亮華
我小時候住在已拆卸的鑽石山大墈村,父親是造船燒焊工人,母親織冷衫幫補家計。那時我愛遙望背後的獅子山,為在那裏練習攀山的英軍而神往。直至小六終於夢想成真,隨老師一起往「心中嘅那座山」走一趟。當年身在山巔,大有「大地在我腳下」感覺:「咁靚,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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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書成績欠佳,中三輟學,轉做造船學徒,又加入旅行隊,為「行友」服務。後來加入攀石會,對這運動「如吸毒般無法自拔。四、五年間,香港好難爬上嘅路線都爬晒」。及至看到一齣關於印度攀山專家爬喜馬拉雅山的電影紀錄片,我瞬即想到:「我得唔得呢?」於是就跑到圖書館去找尋攀山書籍,不過到頭來,我相信必須離開香港,才可實現理想。
76年,香港經濟不景,造船業不振;恰巧我在比利時開餐館的親戚要人幫手,於是決定到比利時一闖,詎料那親戚原來欺騙我,我只能當「黑工」,所以在比利時首兩個月,我不是在後巷「搣」芽菜,就是洗碗碟,再不就「走鬼」,本來想到歐洲爬山的夢想,變成了沮喪。
幸好在朋友協助下,以香港的英國護照申請居留,留學歐洲,讀法文和讀廣告設計,加入比利時攀山會,接連爬了歐洲四十個山,之後到南美、非洲和阿拉斯加爬山。85年返港,那時眼見大部份朋友已婚,有樓有車,有事業,「自己就乜都冇,幾驚」。
我在比利時取得攀石教練執照,返港半年後,決定在上海街一個小單位開爬山訓練中心,之後在旺角亦有一個舖位,生活穩定後,我又為攀登極峯而蠢蠢欲動,正如我去年出版的《鍾情珠峰》之序章所言:「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珠峰』(目標),而我心裏的『珠峰』就是真正的珠峰峰頂。到達這個目標是我畢生所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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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92年首次登珠峯失敗,大受挫折。97年,我想到年紀漸大,「如果做唔到,人生就爭咁啲嘢」,於是97至02年間三度登峯,可惜全部失敗。
03年,我總結之前四次失敗,在營養師協助下,三個月內「身體練到成條藤一樣」;又獲得心理輔導,拋卻煩憂顧慮,六親不認,終於成功登上海拔8,848米世界之巔,在攝氏零下二十五度的高點停留五至十分鐘才落山,那時心想:「爬咗囉!一定要安全落山,返到屋企。」我了解一個攀山者,會將全副精神放在登頂,但人的體能有限,一鬆下來很易崩潰,所以落山時如果不支,隨時因「瞓吓唞吓,就會失溫玩完,永遠留喺上面」,所以落山才是「戲肉」,要落到六千米的大本營才算安全。
攀山經歷中最難受是同伴罹難,「上面嘅屍體都係好安詳嘅,我盡量唔望佢哋,避免接觸,唔想掂同騷擾佢哋,等佢哋安息,留喺嗰度。」我曾遭雪崩埋沒、跌落冰河,被石頭擊中頭部流血失憶,但最後都能吉人天相。
雖然成功登上多個峯頂,但我從沒「征服」它們的意思,反而是欣喜與山的一種會合、融滙,成功過後只有滿足感,之後就是另一個登山計劃。這個嗜好是終身的,就像獅子山永遠在我身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