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紐約時,過一段時間總會到「地獄廚房」(Hell'sKitchen)走走,因為有位寫劇本的好友住在那裏。好友是我剛到美國就認識的同窗,後來轉到康乃爾大學研究人類學,印尼語說得極好,曾擔任過聯合國的翻譯。他寫博士論文期間,突然厭倦了學術生涯,決定以文學創作為職志,要體驗生活,就來了紐約,住到魚龍混雜的「地獄廚房」。為了深入瞭解人生百態,探測都市的脈搏,他開過計程車,當過地盤工,做過木匠,擔任過導遊,做過雜誌編輯,還教過星象學,真是混迹三教九流,體驗了紐約的光怪陸離。
他住在第九大道上,街對面有一棟舊樓,臨街的樓梯上總是坐着一群游手好閒、不似善類的年輕人。有的穿迷彩褲,上罩一件閃光的T恤;有的套一件皮背心,露出肩膊上的骷髏刺青。毫無例外,手執一瓶外罩紙袋的酒瓶,大模大樣,好整以暇,觀望眼前的車水馬龍。好像是坐在跑馬場的看台上,觀賞流動的街景,像一陣陣賽馬奔馳而過,十分愜意。朋友說,那棟樓是個毒窟,進進出出的品類極為複雜,樓梯上坐着張望的人,兼有放哨與把關之職責。警察常來探訪,卻也無可奈何,因為樓裏還有秘道通向相連的屋宇。不過,也偶有觸目驚心的場景。他就親眼看到一個人跌跌撞撞,半摔半爬下樓梯,腰間插着一把利刃,鮮血正汩汩染紅了衣襟與褲腿。這就是地獄廚房的佐料,供他寫進劇本。
不過,地獄廚房也真有廚房的一面,讓我享受過不少美味佳餚。朋友隔壁就是家老字號,專售義大利食品,各種各樣的火腿、臘腸、芝士、橄欖油、香醋,琳琅滿目。更精采的是每天剛出爐的義大利薩摩林那麵包,上面沾滿了芝麻,外脆內鬆,既有嚼頭,又爽滑滋潤。叫老板現切幾片稍帶辣味的維洛納大臘腸,加一層當天製作的新鮮莫測瑞拉芝士,再配上油泡的乾番茄,點綴兩片烤透的紅海椒,滋味飽滿卻又雋永,使我懷想起維洛納的古羅馬劇場,在夏夜演出歌劇的風光。後來附近開了愛美(Amy's)麵包舖,簡直是家麵粉創意店,你能想出的花樣都有,想不出的也有。我最常買的是黑橄欖燕麥麵包,愛那一絲苦澀後的回甘;是帶麩皮的帕瑪火腿丁麵包,愛那粗獷的麵瓤與馥郁細緻肉香交織的口感與氣息;是充滿了核桃仁的蕎麥小麵包,滲出閃亮芳香的油光。
地獄廚房還有許多別具風味的小館,我們也會對着美酒,緬懷求學期間無憂無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