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政治的特色,是權力鬥爭必以一股「口水癖」揭幕,每鎖定一兩個自己拼湊、或從歐美的唾沫撿拾的抽象名詞,無休無止地爭論,在爭論之中,宮廷政治的君臣權力出現板塊挪移。
遠自「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愛國主義和賣國主義」、「改革應該姓社還是姓資」、「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等等,名詞一大堆,甚麼叫愛國,甚麼叫賣國,何謂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泡沫成川,口水成湖,有志於權力寶座者,在口水泡沫中,逐鹿中原,大批判、大辯論、大鬥爭,口水泡沫為經,陰謀權術為緯,構成中國政治的虛偽性和虛無性。
特區八年逐步中國化,漸漸也以中國政治的特色合流,由「港英」培養的殖民地精英,不慎墜入中國式「口水藏刀」的政治陷阱。最近爆發的「積極不干預」問題風波,即是此一表徵。何謂「積極不干預」?「積極」到甚麼程度?所謂「大市場、小政府」,市場是甚麼性質的市場,政府又小到甚麼程度?世界潮流閃爍多變,今日研究特區時代的所謂「積極不干預」政策,恐怕要美國哈佛和耶魯,另加英國牛津和劍橋,組成一個聯合學術講座,用上十年八載細說從頭才講得清楚。
一九七九年,前中國領袖鄧小平推行改革開放,與毛澤東的階級鬥爭論決裂,提出「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對於一個服從威權的農民社會,就像科幻片《二○○一年太空漫游》開頭從天外掉落在一群黑猩猩中間的一塊無字天碑一樣,引起的驚恐、喧嘩、彷徨,造成中國式的所謂思想混亂,質疑何謂「社會主義」,不可謂不巨大。但是鄧小平一錘定音:「不搞爭論」,硬把全國對抽象理論一知半解的種種奴臣蟻民的揣測壓了下去。
六十年代英國殖民地政府提出「積極不干預」理念,不幸沒有同時留下一本「積極不干預理論手冊」或「夏鼎基文選」,白紙黑字,供公務員高等華人接班之後參閱而模仿,只憑夏鼎基等一兩篇演詞就留下了這本「祖宗家法」。「毛澤東思想」還有毛選「雄文四卷」供其徒子徒孫背誦,夏鼎基卻只留幾句Sound-bite,就讓二十年後的公務員精英與親中反對派人物,爆發一場糾纏不清的口水戰,此一「地雷」,埋得深遠,埋得精明。
要求曾特府「表態」放棄所謂「積極不干預」政策,明明是一個政治陷阱,目的是把曾班子拖進中國式口水論爭的泥澤,滾上一身泥漿。政治家的特首如果聰明,必然是承襲前英國宗主「只說不做」的務實氣質,避免參與政敵掀起的口水泥漿戰。任何人要求曾某放棄積極不干預的「政策」,曾某一旦回應,對方即榮升為「政治莊家」,即英語所謂CalltheShot,把曾某牽着鼻子走,就算由阿當史密斯、凱因斯講到格林斯潘,理論精深,見解博妙,曾某即使贏了這場辯論,也惹來一身騷。
所謂積極不干預,曾蔭權竟然答了嘴,忘記了「不搞爭論」的「鄧公四字真言」,回歸「真理愈辯愈明」的毛澤東教條,實屬不幸。為今之計,只有另開一場「積極不干預經濟學術問題中港高峯論壇」,邀請北大經濟學「尖子」會同特區港英餘孽和親中經濟學者,在黃金海岸五星大酒店來一場「中華民族經濟智慧精英腦震盪」。不先解決這個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隔三差五的草根要求開倉派米,親中伸手要錢舉辦魚翅宴兼搞地區文娛,自由黨要特府補貼拍電影,皆因曾某失言「積極不干預已不存在」在先,引發日後無休無止的「七月十四盂盆派米運動」,特區即無法管治。為補鑊計,召開高峯會之時,須請來一個靈媒當場「問米」,把死鬼夏鼎基的亡靈從地下召回,對積極不干預政策現身發出權威性指引,一言九鼎,方可平息這場殘酷的唐人街的口水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