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前,山頂纜車於我遙不可及;三十八年過去,我對它耳聞目睹,如數家珍,自己就如一歷史活頁。
撰文:李劍昌
攝影:曾顯華
小時候住西環,很窮,是家中老大,要「養家」和照顧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十一歲就出身,有工就做,曾在「太古」打工,人家笑我「番鬼仔」,其實我的英語水平「就好流口水嘞,肯定唔掂,只不過係鬼佬行出行入嘅挽鞋小角色」,坐纜車上山更從沒想過,單是他們售票員的堂皇制服,已令我感覺「好巴閉同好敬畏」。
十九歲失業,我託一「大寫」(即現在的秘書或經理之類)搵工,那天正好是纜車成立八十周年,最後成功當上「睇磅員」,人工290元,因我「夠樣衰,睇工人同啲媽姐就啱嘞」,但我只是不怒而威,脾氣不錯,喜歡笑,其後斷斷續續地讀了夜校四、五年,始有中二程度。
加入公司後三個月,因大年初三維修工程部缺人,曾在「太古」涉獵機械工程的我轉field幫手,其後當上「補師」(即現在的見習技工),跟科文三年後,先後當物業部助理科文和纜車司機,七九年做管理,到目前的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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纜車以前分遊客票和工人票兩種,我最初負責的「睇磅員」需接觸後者,若有媽姐無故罵我,我就大聲叫「秤真啲」,意即將她們帶上山的雞、鴨、鵝秤得額外「君真」,隨時多加「斗零」(即五仙)車費,當時車費「兩毫半已經好厲害,如果再重啲,秤到變咗三毫半就好貴」。由於纜車上山時車身傾斜,乘客如在車內脫下拖鞋或鞋會快速滑至車尾,被一些「冇品」的人踢出車外,有乘客狼狽地赤腳上山,要問公司借鞋。
當時的「鬼佬」以「英國同美國嘅最衰」,好用stick趕阻路的中國人,又當中國人是狗,向他們吹口哨、故意叫Ching(即清朝人)和以手指拉長眼睛成「矇豬眼」,我雖經常為「鬼佬」工作,「但我都有民族尊嚴,我唔係狗」,所以每每他們向我做出侮辱言行,我都會詐作聽不見,無聲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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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上見過不少顯要人物,前港督戴麟趾上山有警察軍裝、民裝等共廿多人簇擁,「為佢沿途推開啲人開路」;麥理浩的印象較深刻,因他身材高䠷,穿得隨便,只帶一、兩個保鑣;最佳印象要數衞奕信,他與太太都十分親民,一點架子也沒有,連啲香港人都「唔會哄埋去」。
九七回歸後,我曾在大清早從辦公室走出來,迎面有一位阿伯向我打招呼叫早晨,當下我不知道他是誰,「睇真啲,原來係董伯伯,後面係佢老婆」,雖然那時董伯伯「已經日日被人鬧,但我就覺得佢相當好人」。此外,「哥哥」張國榮、譚詠麟、楊千嬅及「阿嬌」鍾欣桐都見過,「有錢佬就少啲。見過李澤楷,佢幾似細哨,不過白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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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纜車公司首廿年,不大察覺經濟迅速發展,當時中環最高建築物是舊滙豐銀行和舊中銀大廈,其餘都是矮樓。之後有置地、文華酒店、富麗華酒店及遮打花園等等,幾條隧道陸續出現,不斷填海,見證香港經濟蓬勃;可是維港變得狹窄失色,這豈會是我願意目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