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子佬禁錮八年的奧地利女子重見天日,上電視接受訪問,暢談失去自由的悲慘歲月。印象最深的不是她對綁票者的恨中帶愛,也不是三番四次企圖逃亡的驚險,而是就報刊公開展覽囚室的一句抱怨:「那是我的房間呀,怎麼可以坦蕩蕩印在頭版!」
我看的是第二手的文字紀錄,當事人表情和語氣只能靠想像,照字面推測,大概夾雜委屈、無奈和憤怒。較具正義感的社工,當然會引伸研究媒體業界知情權的底線,什麼時候算大公無私為讀者服務,什麼時候踩過界侵犯了隱私;有性別意識兼備文學觸角的運動員,則未免舟車勞頓從書架搬出《自己的房間》,以維琴妮亞吳爾芙上世紀的獨立宣言,映照熱辣辣的新聞事件。然而引起我興趣的,卻是這句話濃郁的文藝性,彷彿出自某靈巧的小說家的神來之筆,替少女的肖像畫龍點睛,由微之又微的細節着手,令整個人物活了起來。縱使過的是天昏地暗的非人生活,她仍然與一般人無異,對日常活動空間有特殊感情──俗語所謂的龍床不如狗竇。或者更有感情,因為唯一而絕對。對她來說,窄小的地下室不是牢房,而是成長期間一切喜怒哀樂的場景,能夠躲起來痛哭的避風塘,夢想和希望徘徊的星光道。
我忽然想起六七年前初次造訪維也納的一件小事。走着走着,有點迷路了,恰巧前面車站有兩個小女生在等巴士,於是連忙捧着地圖請求指點迷津。她們本來坐着有說有笑,見陌生人操異國語言垂詢,霍一聲站起來,像校長突然帶了訪客到班房巡視,恭恭敬敬起立行禮。的確流於死板生硬,英語溝通能力也欠成熟,但優秀教養令人永誌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