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得畫戲 - 程步奎(詩人學者)

馬得畫戲 - 程步奎(詩人學者)

馬得畫戲曲人物,別樹一幟,融傳統寫意筆墨與漫畫速寫手法,追求灑脫空靈的意境。二十世紀畫戲曲人物,關良以稚拙天真取勝,葉淺予以線條明暢鮮麗為尚,馬得則以墨為筆,把米家山水的湮染,借來呈現戲曲人物的心理狀態,可謂別開生面。
他畫的鍾馗,鬍子眉眼一把抓,好像是一團黑墨,糊裏糊塗。但仔細諦觀,卻鬍子是鬍子,眉眼是眉眼,而且鬍子隨風飄散的逸致都表現出來了。最令人觀之不足的,是鍾馗的身段意態,在鬆慵的袍帶冠靴之中,居然顯得栩栩如生,透過一團模糊,似乎閃爍着炯炯眼神。有一幅《鍾馗還鄉》,畫面一塌糊塗,像是打翻了墨盒,像張大千晚年的大潑墨,然而添上幾筆濃重的硃彩,襯出鍾馗旺盛的陽氣,虎虎生風,不可一世,氣韻生動已極。

他畫武戲,用墨濃重,或大潑墨淋漓全幅,顯出角色人物的豪邁不羈。看他畫的武松打虎,完全是粗線條,拳頭如千斤巨鎚,枯筆中點上一團褐墨。挨打的老虎,更是粗線條,張開大嘴喘氣,吐一塊朱紅色的大舌頭。旁題「空拳勝山君」,筆法粗獷,是板橋體,也有村野趣味。我喜歡他畫的魯智深,幾幅《醉打山門》,不但呈顯了劇中人的粗豪,也十分詼諧有趣,好像一番打鬧,不過小兒嬉戲,頭破血流也是證道的門徑。馬得筆下的林冲,雖然依舊是濃墨幾筆,卻蕭索惆悵,江湖寥落,「少年英雄風塵老」,有家歸不得,眼前只有一條梁山路。
同樣的濃墨潑灑手段,馬得可以用來刻畫不同人物的內心感情,讓武松、魯智深、林冲表現出獨有而突出的個性。也是同樣的潑墨筆法,馬得用來畫書生,卻十分溫柔蘊藉,如《驚夢》的柳夢梅、《西園記》的張繼華、《賣興》的鄭元和,關鍵在於用筆收歛,粗獷豪放的墨色湮染似乎不再淋漓四散,而像天公裁剪了一片烏雲作衣裳,服服貼貼地穿在書生身上。
馬得畫才子佳人,雖然還是潑墨手法,但一般用淡彩,而且偏愛石青、淺絳、淡紫與桃紅,呈現一種「春三二月天」的清雅,與昆腔水磨調的輕柔優美異曲同工。他自己說最喜歡畫《牡丹亭》,想來是佩服湯顯祖對文學藝術的執着,對「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的共鳴,才一再畫《驚夢》與《尋夢》中的杜麗娘,裙裾輕飄,如詩如畫亦如夢。
馬得畫戲,其實畫的是心中的夢。粗豪有粗豪的夢,清雅有清雅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