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法海峽 - 陶傑

英法海峽 - 陶傑

歐洲之星火車票價太貴,收不回成本,今年秋天,坐火車橫越英法海峽隧道,兩人套票,只收港幣約七百多元。
因為橫渡英法海峽,由多佛到卡萊,藍天碧海,白浪野鷗,比起從尖沙嘴乘天星小輪到九龍,或從溫哥華乘渡輪到維多利亞島,多了一份歷史的厚度。
多佛這一邊,在白堊的懸崖下,維多利亞詩人阿諾德吟誦過一首叫《多佛海濱》的名篇。法國卡萊那一頭,也是小說《雙城記》情節裏的一個中途站。二百年前的法國大革命,許多貴族乘船逃亡渡海,馬車倉卒逃離巴黎,在卡萊上船,一夜海程,在多佛上岸。橫渡英法海峽是要乘船的,就像遊從前的長江三峽和赤壁,不可能乘直升機:李白的月色,蘇東坡的江水,英法海峽也一樣:雙城記的波濤,皇家空軍不列顛戰後的雲天,這一切,要在甲板上,坐在一張沙灘椅,細細品味──茶几上有一杯冰啤酒、一把花生米就夠了,如果還加一把煙斗,就未免造作了一點。

昨夜西風凋碧樹,乘船橫渡過英法海峽,望盡一水澄碧的天涯路,也是一種境界。有時是一個人,有時,乘一輛開篷車,車上有一個旅伴,她穿一襲米黃的衣裙,一頂沙灘帽遮着只淡塗了一抹唇膏的臉孔,在車上睡着了,也是你一個人走下車來,在甲板上吹一腔滿滿的海風。如此場景,似有三分鍾芳婷的瀟灑,加七分占士美臣的落寞,但經歷過如此一刻小小的沉靜,就會從此明白,在以後的生活中,有兩個字,叫做低調,其中的意義真諦。
乘火車去歐洲,由倫敦滑鐵盧出發到巴黎的北站只三小時。在火車上玩幾回「數讀」,假寐一刻鐘,極目窗外無聲飛逝的原野,這樣的旅程跟從東京坐子彈火車到廣島,Globalized得沒有一絲分別,除了法國的農舍比日本灰白的板搭民居多了幾分磚石赭紅的驚艷。連火車上推着車賣的咖啡,也很星巴克。這一切,跟在甲板上品嚐半個夏日的風涼,是很不一樣的。
又不是公幹,何必那麼快呢?歐洲之星只坐一回就夠了,不過是一夜性,而回歸英法海峽的渡輪,在船頭甲板尖赴一個黮藍的約會,才叫做情。回到汽車上,她剛睡醒,問你去了哪裏?你笑笑:不過一個人,吹了一回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