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傳奇 - 陶傑

書架傳奇 - 陶傑

外國的出版界,有一個名詞,叫做「架上壽命」(ShelfLife)。一本書出版了不久,全球熱銷,像《達文西密碼》和《誰偷走了我的乳酪》,佔據了書店大門口當眼的大舞台,暢銷書都仰擺正放,就像超級市場,走進去必先見到最受歡迎橙紅橘綠的蔬果。
但是另有一種書,靜靜地直放在內堂的書架上:荷馬的《奧德賽》、但丁的《神曲》、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一年賣不到三五十本,經歷了時間淘洗,它們低調地靠邊站在舞台兩側的帷幕之間,但在書架上,它們是植物園裏的甘草,是王冠的幾顆寶石,暢銷書艷爭一時,經典卻寶存千秋。暢銷書只是一夜的激情,而經典卻是一生的親情。暢銷榜上的剎那光輝,但書架上的生命永恆,這是哈利波特與哈姆萊特的分別。
一家著名的書店,要靠架上的生命來潤澤光輝,正如一個女子,在年輕的時候遇上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浪漫,但在激越過後,她沉澱了一時的衝動,治療好陣痛的創傷,她會從情慾的暢銷書回歸架上的生命之源,例如母愛。
當女人撕破了負心郎的照片,她想到的是回母親的懷中痛哭一場。護膚湯水烹飪書,跟《達文西密碼》一樣,不久就會Out掉了,回頭展卷讀唐詩三百首,雖然老土一點,卻在狂飆之後奉獻着一份細水長流的感動。

我是你的Best-seller,還是你的Classic?是你的哈利波特一閃光靈的魔法石,還是你債證三生的罪與罰?只願有一天,當《達文西密碼》成為暑假結束時羅馬機場的各大垃圾箱裏充塞得最多的物體,最終你會回頭是岸,在心中的書架,最不當眼的角落,找回一冊塵封的普希金的詩集。
仰擺正放在書店正中的暢銷書,像搖籃裏的新生嬰兒,側豎在旁架縫間的經典,像墓園中的碑石,生命雖然在搖籃裏綻放,卻在墓園中永生,暢銷書雖然是一片日午的驕陽,但在眾禽啁啾、百花飄零之後,經典卻是一片閃爍的星空。
荷馬、但丁、莎士比亞,都不再需要「暢銷」了,因為真正的經典畢竟不是味精速食的一碗心靈雞湯。然而在奇妙的人間世,我們年輕時需要暴風驟雨,但老來卻欣賞細水長流。「我只是你生命中的暢銷榜上的一冊過客嗎?」凝視着你的臉孔,我低聲問。你的表情很奧秘,有點像達文西的密碼,「還是,我終將會成為你老來摩挲的一冊經典?」我追問。你笑了,笑容卻有點像永遠的蒙娜麗莎。當這個世界人人都湧向暢銷榜,爭奪書店中央的理財養顏工具書,市場朝花夕拾,消費得魚忘筌,我獨自在墓園的一角,靜靜把你來守候,等待你老去後投過來的一個眼神,像尋找着黑夜的一片最後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