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灣拿 - 陶傑

夏灣拿 - 陶傑

古巴總統卡斯特羅病重,生死未明。
古巴的政局,在地球的另一邊,太遙遠了。這個國家的政治,只須歸納為一個字,叫做卡里西瑪,也就是魅力。
古巴人不介意共黨獨裁統治,只要領袖是一個魅力型的人物。古巴的名樂隊BuenaVistaSocialClub──也就是那幾個八十多歲還漫遊紐約的結他老頭──的創始人圖薩雷斯說:「古巴人其實是非洲人,我們只需要一個酋長,而不是總統,他是全國最勇敢的人,可以跟全世界的女人上床,這位酋長只能是卡斯特羅。」
共產主義的病毒,越傳播往東方,越是血腥而野蠻:波爾布特、金正日,以及中國的毛××,就像查理斯王儲說的,像一群藏在衣櫥裏的蠟像。但是病毒傳到了加勒比海,卻變成一場嘉年華的瘟疫,列寧和史大林的思想,在藍天碧海之間,被拉丁的音樂和舞蹈融化了,就像臭豆腐,明明是腐敗了的食品,下油鍋一炸,反而散發一股怪癖般的奇香。
難怪英國左派小說家格林(GrahamGreene)對古巴也一見傾心。他有一部間諜小說,名叫《夏灣拿諜影》(OurManinHavana),講一個吸塵機的推銷員,如何當了一名特務。格林是卡斯特羅的老友,在小說中把古巴寫得很浪漫:雪茄、咖啡、棕櫚樹,後來大導演卡羅烈改編電影,在夏灣拿取景,卡斯特羅親自關照,拍攝順利,但英國政府卻派官員全程監視──時維一九五九年,古巴剛剛赤化,幾年之後,豬灣事件,甘迺廸遇刺,那是一個很難忘懷激越的時代。
古巴是一個很適合度蜜月的國家。十九世紀的西班牙大教堂,橙黃橘綠的五十年代美國汽車,黃色的鵝蛋石街道,主婦們在街頭晾衣服時揚起的白床單。夏灣拿像一個浸在橄欖油的地名,在酒店的陽台,喝一杯Expresso,欣賞着霧巷裏追逐喧鬧的街童,這樣的享受,不顧一個鐵幕國家的人民的痛苦,是有點自私了。

然而這個世界的浪漫,有時難免有一點自私,正如紐約全城的左派知識分子,由蘇珊宋塔列喬姆斯基,加上《紐約客》雜誌一串的專欄作者,都認定卡斯特羅比起布殊是一個偉大的領袖。但他們只會在哥倫比亞大學的講壇或曼哈頓的閣樓公寓,隔着一片燈海,遙望加勒比海的彼岸,草地總是鄰家的綠,當共產的理想,糅合了西班牙文性感的音節和探戈舞的一縷餘音,風景是那邊獨好。
人生如果帶着一點點偏見,就像吃烤羊肉,加一點點綠色的薄荷醬,感覺即刻昇華。例如:不理會日本侵華的罪惡,盲目愛上北海道的露天風呂,和東京帝國飯店的薄燒牛柳,以及堅決不肯相信卡斯特羅統治下的古巴人日子過得悲慘。不錯,慘酷的真相,我都知道,但感性上,我不願意去想──能不能讓疲累的大腦休息片刻?正如當你在夏灣拿臨海的一座陽台度蜜月,你也不肯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一個王八蛋,當地在日落的晚風中,向你奉上一杯藍色的香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