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像我這樣不學無術的門外漢來說,評彈就等於蔣月泉,或者更亁脆,等於蔣月泉唱的《杜十娘》。以一段八分半鐘的開篇當作整個藝術形式的代表,自然帶着以偏概全的危險,就如用《花樣年華》張曼玉一扭一扭落街買外賣的一場戲代表香港影壇,有識之士聽見只會搖頭。然而蔣月泉也的確是評彈界的蕭菲紀蓮,穩坐行業中最高位置,毋庸爭辯;至於《杜十娘》是不是他的《吉賽爾》,恐怕毫不重要──各花入各眼,有人就獨愛紀蓮的現代舞。
初次聽到《杜十娘》,是在三藩市的時候吧?規定大學生畢業後可以留下實習,六個月限期,可以續三次。現在回頭看,最寶貴的實習不是工作而是生活,彷彿一切的酸甜苦辣,都在那段時間嚐到。不記得哪裏找來的唱片,也不記得唱片其他的選段,單單對《怒沉百寶箱》着迷。歡場女子的玉石俱焚,由溫雅的男聲唱述,出奇地冷靜而動人,尤其蔣調有把句子最末一個字隔一隔的習慣:「窈窕風流杜十娘,自憐身落在平康,落花無主隨風舞,飛絮飄零淚數行……」一個血氣方剛的待業青年,怎麼能明白那種過盡千帆的心情?可就是喜歡,秋冬的下午在灰濛濛的窗前聽,萬聖節、感恩節、聖誕節,悄悄列隊而過。過了年簽證要到期了,急倒不急,只是強烈產生依戀。真想留下當黑市移民好了,不是不浪漫的。
其實蔣月泉的《鶯鶯操琴》也非常好聽,顛三倒四的唱詞切切實實營造出心亂如麻:「香蓮碧水動風涼,水動風涼夏日長,長夏日,碧蓮香……長日夏涼風動水,涼風動水碧蓮香……」比錦字迴文還要活潑些,舊時代才作興的文字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