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壺普洱:無法拋開內疚30年

沖壺普洱:無法拋開內疚30年

黃錦就 57歲
美國賽維爾大學(XavierUniversity)刑法學系系主任

我剛剛在6月第一次抱孫。爺爺我一世牛精,但心地很好。我在聖保羅書院讀中學,同班同學包括當時有「沙田友」之稱的葉澍堃(現任經濟發展及勞工局局長)、人中之人程翔(傳媒工作者)及現任大律師胡漢清等,他們都叫我「牛就」。時至今日,某大學院長的兒子認我做乾爹,契仔喜歡叫我另一個綽號:鹵莽又正義的花和尚魯智深。
從小到大,我行動快過思想,性格戇直,80年代與德裔美籍妻子離婚後,我問妹妹:「你覺得我個人點?」她講真心話:「你有時都幾難相處。」
老竇教仔、仔教仔;經歷兩段婚姻,前後生了兩個兒子,22歲長子剛生了女兒;13歲次子升上中學。我現在是美國熟悉青少年犯罪行為的刑法學者,但講起與已故父親、九龍表行創辦人黃賀雄一段父子淵源,我光頭教授57歲人,仍然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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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表行1950年創立於深水埗北河街與大埔道口,多年以來,都以售賣貴價錶聞名。我們一家住在七樓,四樓是警察CID辦公地方,所以大廈經常有探員出入。67年暴動某天,我在街上突然被一群警察拉到後巷不由分說「猛揼」。承受這個永遠找不到原因的暴力對待後,心裏起誓:「將來我要做個好警察。」
不知道自己當年是不是「樣衰」少年,但我確曾離家出走,投靠神父時,他卻暗中通知父親。升讀中六後,我半途決定投考警務督察,但當時很多父母都有這樣的想法:「好仔唔當差。」父親扣起身份證不讓我報名。我用「銀仔」講了一個凡事「兩面睇」的道理後,他不為所動。少年狂躁,我光火動手打父親……過程無謂再說,總之,我拿走身份證之時,父親已藏身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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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投考督察、順利完成訓練,畢業當天,警校長官對我說:「你知唔知邊個安排你入警校㗎?」我立刻反彈:「自己囉!」堅持理想、用真功夫捱過訓練令我自豪,可是,世事往往除了自己的想法以外,還有看不見的事實。警官當時平靜地說,「係因為你老竇派錶……」
在督察故事夢圓的一天想起打老竇的一幕,我眼淚湧出,年少氣盛做出不肖事,只有父親才會給予無聲寬恕。一生一世,我都無法拋開親恩留給我的感動與內疚,父親竟然為我做一些與自己價值原則不符的事情,30多年前直至今天,我每次對人說起這段往事都要深呼吸、忍着還未冒出來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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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三年督察後,我飛到美國完成刑事法律學位及博士學位,其後一直在美國與香港從事大學法律教育工作,從來沒有為父親打理錶行生意。
長子最近計劃讀神學,我好想反對,但又不敢講出口。說到尾,我相信人與雀鳥一樣,父母餵哺兒女過後,令他們強壯的飛得遠遠,這已經是最好最出色的父母。
撰文、攝影:冼麗婷
逢周六、日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