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生雜文:無遮大會

孔捷生雜文:無遮大會

大凡愛國成狂者,最恨別人看不到祖國的進步,每有此類弱視人士,必是「漢奸」。一旦某人由漢而成奸,便被他們「出族」了,不配當中國人了。幸而筆者眼力尚可,還是看得見祖國日新月異的進步。弱水三千飲一瓢,單說經年逾代束縛吾國吾民的封建禮教,到了本朝已風化剝蝕為一撮泥塵矣。
曾記否,劉海粟當年開設人體素描課,鬧得滿城風雨,不得不與孫傳芳軍閥當局就「妨礙風化」罪而對簿公堂。那想得到,當下中國關於裸體的觀念,竟超前於全世界!六月間,重慶國際藝術中心舉辦裸體模特兒現場寫生,並免費向公眾開放──這即便在歐美諸國也屬驚世駭俗了。於是乎,是日數百名看客雲集藝術中心,翹首以待。化名「小玉」的模特兒果然如赤裸羔羊,獻祭給「思想更解放一些」的時代精神了。
難得現場秩序井然,袞袞看客雖說是「不看白不看」、「看了也是白看」,但他們已臻至心靈上的集體超越。魯迅當年說「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像唯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而已集》)如今不必費腦筋去想像了,眼前玲瓏浮凸,纖毫畢現,看客大可一蹴而就,快速躍進到「性交」、「雜交」和「私生子」這個層面了。更何況,精神文明已水漲船高的中國人民甚至已無齷齪之念。據大陸報載,現場看客張先生接受採訪說:「過去提到人體模特就聯想到色情和道德,就應該遮遮掩掩地去畫畫。」但如今眼見為實,才知道「以前的想法是多餘的。」

吾國吾民的思想覺悟果然使得「小玉」感動不已。她說人體模特首次向公眾亮相,現場反應令她欣慰,「大家都很平靜,沒有獵奇和譁然」云云。原來國人的素質已如此之高,非但坐懷不亂,連風動幡動也此心不動。中國社會之進步,豈是虛言?
然而,我朝胡溫新政堅執循序漸進的「科學發展觀」,判定中國人民儘管有了觀裸女而不獵奇、不譁然的高素質,但仍有待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畢竟享有民主選舉權的公民素質尚未修煉出來,在網路上自由瀏覽和自由發言的素質也未具備;至於如結社自由等等的其他公民權利,中國人的素質就差得更遠了!
幸好中共十七大將加快「政治文明」的步伐,政改的綱領性文獻已經出台,一黨專政將鑄入銅鼎,然後再「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這完全符合中國國情和國民素質。
於是,筆者又感悟出我朝劃時代的進步了。君不見日前「超級女聲」大賽,某位超女撩了一下裙子,頃刻招致「仁者見淫」,萬眾聲討!撩裙就是撩撥和開啓魯迅所言的那種遞進式想像。還不如重慶模特,亁脆剝光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就是如斯模樣,待要怎地?這一下,反而「大家都很平靜,沒有獵奇和譁然」了。
中共十七大,就是這樣一個「無遮大會」。
逢周一、三、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