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音樂裏有一首民間小調叫《和尚思妻》,它極盡南粵樂器高胡悱惻纏綿之精妙。惜哉它自中共建政便被定為文化糟粕,淪為絕響了。和尚會不會思妻?自然是會的;和尚能不能思妻?當然不能。這「會不會」與「能不能」之間,就生出了好多宗教哲學、世俗人情的意蘊。
且說中共對宗教的整肅,以道教為最。胡趙「撥亂反正」的十年新政,一般人都以為道教也「平反」了,其實不然。作家高行健曾告訴我,他八十年代中為創作話劇《野人》,走遍大西南以及相傳有「野人」出沒的神農架。所到之處目睹的道教名勝,卻都剩下斷壁殘垣。他回京後寫了一封信給「國家宗教辦」,其後道教始被解凍,它不但是最遲被「落實政策」的,而且迄今欲振乏力……
文革年間對佛教的摧殘,原無例外。而在「後文革」這三十年裏,中共對宗教依然嚴加控制,惟獨對佛教比較寬容。這和佛教的「入世」色彩最淡有關──道教、耶穌教、伊斯蘭教都曾訴諸教義和號召教民與世俗權力對抗,惟是佛教超然物外。
佛教教義其實最深邃,以禪宗為代表的漢傳佛教以及顯宗密宗並濟的藏傳佛教,在哲學思想上貢獻都很大。可惜,近兩百年來漢傳佛教就基本沒有產生過傑出的宗教家。
中共建政半個多世紀,漢傳佛教日益沉淪,竟由一個共產黨員去一統天下佛門!就是這位趙樸初致力於佛學與毛澤東思想互相印證,也是他以「殘害健康」為由,取消了僧尼剃度時的顱頂戒疤儀式。
趙樸初還未來得及把佛學與「三個代表」的江思想作印證,便於二○○○年去世了。而今時之漢傳佛教香火不謂不盛,而氣數卻益發衰微。
有江一朝,糜爛腐敗的氣息瀰漫了整個中國大陸,光怪陸離的世相浮現在茫茫慾海之上,借魯迅之言:「現在的光天化日,熙來攘往,就是這黑暗的裝飾,是人肉醬缸上的金蓋,是鬼臉上的雪花膏。」(魯迅《夜頌》)
漢傳佛教的蛻變,已難稱為俗世甘泉,佛門也非出世清修之地。據調查統計,大陸沿海地區的僧侶娶妻生子者已逾九成。所有名門大寺都忙於「創收」,姑蘇城外寒山寺是第一座拍賣「新年敲鐘權」的寺廟,繼而甚麼「頭炷香」、「頭遍經」都不再是奉給佛祖,統統拿去賣錢了。
至於甚麼「文化糟粕」之類,官府再也不以為意。於是廣東音樂《和尚思妻》早就鹹魚翻生,而且十分討彩。其實,今時和尚思妻已屬不必,去娶一房便是了。更惡劣者,近期嶺南光孝寺、海幢寺均傳出酒肉和尚集體嫖娼的穢聞……
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多的佛教信徒,而現在大陸中國人的殘缺不全的心靈空間,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宗教的慰藉和救贖。然而,能拯救佛學的看來只有藏傳佛教,能重振禪宗義理的看來只有台灣的教門和教眾。因為在大陸這片酷旱的精神荒漠,任何有生命的事物,都實在太難生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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