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建英的《八十年代訪談錄》原由北京三聯書店出版。香港牛津大學的繁體字版本是查建英底稿的原貌,既為天地存下一點正氣,也為今天貶得無可再貶的讀書人尊嚴保留了僅存的顏面。這果然是一本大製作,全書近四十五萬字,應邀訪問的十二位「八十年代老人們」全數出現。排名以拼音字母分先後,但即使不作這種安排,為了個人興趣我也會搶先看阿城的。
這篇環繞着「知識結構」和「焦慮」兩個題目的對談幾達五萬字。格式雖然是「閑話閑說」,但通篇看來並無虛言。查建英和阿城年紀相若,也曾是「知青」,因此他們的知識結構,定有不少相通得可以互相呼應的地方。筆名紮西多的查建英跟阿城的對談記錄,是「互動」的成果。
阿城知人論世,法眼通天。話題照顧的層面廣及大千世界,一時令人目不暇給。查建英提到中國經歷了三十年的文化斷層,阿城回應說:「一九四九年後,整個知識結構改變了。你想,連字都變了,變成簡體字。文字的變化,事關重大。一代之後,閱讀古籍成了特殊或者專門的技能,實際上剝奪了閱讀傳統的權利。」
知識結構斷層後,中國文化亦消失了半個世紀,因為保持文化的土壤已經鏟除了。無產階級不產生文化。貧下中農不產生文化。中國文化上還剩下什麼東西?剩下「文化知識」。阿城是這麼說的:「《詩經》、《論語》、《道德》什麼這那的,只能是文化意識的意義。可以清談,做學術,不能安身立命,前人讀它是為了安身立命。」
知識斷層後,道德也跟着脫節。查建英請他談談過度商業化帶來的問題。他說:「商業化?我們根本沒有商業。商業什麼意思?起碼得有健全的信用制度和健全的金融體系才有商業。沒有這個根本不可能有商業,更別說化了。我們現在是搶、是奪。」
阿城就是這麼「法眼」看中國現狀的。有一次陳映真問他怎樣看人民,也就是工人農民。他隨口就說:「我就是人民,我就是農民啊!」陳映真氣得說不出話來。阿城認為我們看「人民問題」不能一廂情願。「弱勢社群」掌握了權力,一樣會欺負別人。中共治國,是不講什麼道家的,因為道家講陰柔。「共和國是集權,陽剛得邪性。」欲知阿城還有什麼說溜了嘴的話,得看訪談錄的全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