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一個自稱「正在寫論文」的男朋友,是一個小女孩一生中短暫的幸福。
他從外國回來過暑假,他上的是名校:劍橋、哈佛、柏克萊──暫時最好不要是史丹福,因為其校譽最近在香港引起了一點點爭議──在蘭桂坊,手持一杯亁馬天尼,他另一隻手很阿倫狄龍地把一根香煙叼在嘴邊,你就是迷上了他那七分書卷氣、兩分浪子Feel,加上一分流氓味的這杯氣質的雞尾酒,你斷定眼前這杯佳釀,一定要在英美的著名學府才薰釀得出來。
他說他正在趕論文,哇噢,多麼叫人眼前晶晶地一亮,論文寫什麼?你帶着一點自卑感問。「寫英國撤出殖民地肯雅時引發的一場跟一個叫茅茅的土著展開的戰爭,我研究的,是當年古巴卡斯特羅的共黨分子在反英一方裏的滲透和影響。」
沒有什麼比這樣的論文更加Impressive了。今天,讀博士已經不止於研究細胞無性分裂、太空船金屬與速度相對之下的無重狀態系數,不,這已經不是家明與玫瑰的時代。他的博士論文竟然是人文科目,Thatmeans,他的英文至少能跟鬼仔們爭一席之短長,在地球一體化的今日,念完他的博士學位,他說,目前有三份Job在等他,第一份是世界銀行非洲經濟研究部,第二份是普林斯頓社會系的助教,第三份工作,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非洲文化遺產基金,派駐埃塞俄比亞,當一個勘察主任。
他放下酒杯,托着腮,凝視着你:「做哪一份工好呢?給我一些Advice,好嗎?」
怎麼敢呢,真是。這是一個令人迷醉的問題。該怎樣告訴他:其實你最希望他留在香港,讓你把他的心緊緊繫住,你欣賞他的Globalized,但你只是一個自私的小女人。但他不會答應的,你明知道。他的魅力,源自他的一份志在四方的不羈。在香港的這個暑假,他的話題從亞馬遜森林的保養,講到南極企鵝的生殖威脅,倫敦今年夏天熱成攝氏三十七度,他的一個鬼仔朋友在皇家學會,擁有數據,告訴他是因為北海上空的臭氧層已在告急。對於香港的什麼政改普選,他一點也沒有聽說過,他Couldn'tcareless。他聽說過有一個人叫DonaldTsang,至於葉劉,Who'sshe?他反問,並請你原諒他對香港事務的無知。你盯着他,覺得正是他這一片無知,令人覺得他很性感。
一個在寫博士論文的小男友,吊兒郎當得多麼倜儻,懶洋洋得多麼令人憧憬,因為他擁有無限的可能。世界向他毫無保留地展開,他的博學填補了你人生的空白,一年之後,他即得回波士頓,出席他的博士口試。「祝我好運吧,」他說,那含情的眼光,像一個兵士上戰場的前夕,向他的情人訣別。那一夜,在舞池裏,你依偎在他的胸膛,像一隻假寐的白鴿。是多麼叫人百感交集呢,眼前的這個少年郎,他是那麼珍貴罕有,因為他不是本地八家大學的產品,多麼希望他只屬於你,但預感這只是一種奢望和遐想。電郵和ICQ,就能把他的心留住嗎?或者聖誕節,你答應會去探望他,替他收拾一下他凌亂的宿舍書房。
彼此都少了一點Commitment,只因為他那未完成的論文,只因為你像一頭白鴿,在找尋一株棲身的大樹,而他,只是天上的一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