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是一篇要人坐直腰身才能領略好處的短篇,麻雀的體積填了孔雀的五臟,當然還包括教人目眩的尾巴。到處機關密布,每個句子藏着珍貴資料,有時是人物的來龍去脈,有時是場景的五顏六色,更多時候是情節始末微妙的轉折和銜接,就算在以精緻見稱的張愛玲作品之中,文字的濃度和密度也極為罕見。形式上的步步為營,完全配合內容獵人與獵物玩音樂椅遊戲的一步一驚心,簡直是別創一格的推敲小說。
我還記得七九年《色,戒》初次發表的哄動。我們這代生得晚的張迷,一直靠《張愛玲短篇小說集》和《流言》等五本經典的奶汁滋潤,七十年代中兩篇大散文《談看書》和《談看書後記》平地起高樓,已經教人喜出望外嘖嘖稱奇,想都沒有想到居然還有機會品嚐新鮮出爐的小說。這篇冷艷的東山再起之作,連忠心粉絲都說第一次讀得一頭霧水,非得二讀三讀不可,被《傾城之戀》的俏麗寵壞了的一般外圍讀者,更加手足無措應接不暇,綿密的暗器迎面飛來,不要說招架,連中了招都渾然不覺。盲目的倒張派可開心了,手舞足蹈宣揚教主已死,狠批重出江湖的祖師奶奶江郎才盡,甚至以「嚕囌」和「不知所云」作蓋棺論定。那麼簡潔還算嚕囌?那麼詳盡也叫不知所云?可見言論真的自由,誰都有權擘大喉嚨發噏風。
餘波是有人把它數落為漢奸文學,而且使出陰招暗寸作者和前夫的關係:「和從事特工的漢奸在一起,會像『洗了個熱水澡』一樣,把『積鬱都沖掉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變相人身攻擊,教一向我行我素的張無名火起,破例寫了一篇回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