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首曾蔭權新加坡「取經之旅」,以「黃亞細肉骨茶事件」為高潮,此行取了甚麼經,開了甚麼竅,除了「新加坡公務員薪酬很高」的心得,除了令香港人對新加坡的美食增進見聞之外,盡皆一片空白。
香港和新加坡的情意結「雙城記」,其來有自,唯香港與新加坡之間的政治、經濟、社會結構之異同,卻無人有興趣深入研究。香港主權交還中國以來,香港人的信心和認同達到了低點,新加坡有何專長,香港應如何借鑑;新加坡有何缺陷,香港應如何避免,更重要的是,今日為甚麼新加坡不可學,無從學,甚而「學新加坡者死」,在「黃亞細侮謾特首之謎」的一片八卦的口水花之中,不論特區政府還是立法會,都沒有人深入一點尋求真相和是非。
所謂新加坡「取經之旅」,是一個假大空的口號,因為新加坡的「經」,香港即使想學取,也已經喪失時機。首先,新加坡的經濟並不以地產來支撐,也不靠虛幻的所謂金融、消費、物流。就在董建華提出香港應該建設成「中醫中藥基地」之前,新加坡從來沒有提出過毛式中國的夢幻口號,已經向生物科技的實業經濟進發。
當董政府在「中醫中藥基地」的「宏偉藍圖」的迷幻藥中自我麻醉之際,新加坡早已定下了「生物醫藥」的經濟實業焦點。例如新加坡政府為一家生物技術研發企業提供優惠和支持,由眼鏡蛇的毒液中抽取鎮痛的藥物,並由人類蛋白作用的癌和老化的黃斑之中研發抑制新生血管的藥物,此兩項研究,悄悄地進行有年,大有建樹,並向外出口,為新加坡政府帶來收入。二○○四年,新加坡生物醫學的出產值高達一百五十九億美元,佔全坡製造業總產值的百分之八點三。
換言之,董特府的「中醫中藥基地」,口號宏大,但新加坡早已定下實質的生物醫藥計劃。虛迷的口號,不了了之。八年一夢,香港繼續回復到地產和飲食零售消費的泡沫經濟的舊路,靠大陸來輸血,繼續重拾其「塘水滾塘魚」的自欺型「經濟增長」,但新加坡卻一早有了自己的出口貿易本錢,現代而尖端,只此一家,賺外國人的錢。新加坡走上了日本現代經濟成功之路,政府投資三億美元,建立了一個研究園,促進生物遺傳基因工程和幹細胞研究。新加坡國父李光耀,被戴卓爾夫人稱許為「蘇彝士運河以東唯一的英國人」,他學通了英國人的沉潛務實,只做不說的幹練性格,與「中國化」的香港沾染的假大空積習,空喊「知識經濟轉型」而一無行動,逐漸連那陣口水花也歸於沉寂。李光耀的政治基因,試問特區政府如何學得到?
除了生物醫藥可供出口賺取外滙,新加坡還有一項「造水產業」的經貿武器。新加坡的食水要靠馬來西亞提供,新馬關係長期不穩定,馬來政府對新加坡懷有敵意,食水遂成為馬來西亞向新加坡時而敲詐的工具。新加坡只有自行研製廢水的尖端提煉技術,命名為「新生水」(NewWater),用一種叫「逆滲透薄膜」的技術,把污水層層濾隔,今日新加坡的新生水技術,還向沙地阿拉伯等乾旱國家出口,裝備訓練,又為新加坡帶來財政收入。
這就涉及新加坡與馬來西亞的地緣政治。香港背靠「祖國大陸」,新加坡也背靠馬來半島。然而香港的空氣污染,漂移自化工廠林立的珠江三角洲。新加坡毗鄰的馬來西亞,雖然也致力於現代化,卻從來沒有廣東省和中國的蘇聯式的工業化野心。馬來西亞是農業國家,出產大量棕櫚油、橡膠、白米,不但自足,尚有盈剩出口。馬來西亞的經濟結構與珠三角也不同,沒有黨官爭相圈地、推進「政績工程」、在重型的基建中貪污腐化,因此與新加坡一界之隔的柔佛新山,也不是深圳和蛇口,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價格便宜一點,並無廢氣和污水向新加坡無限量排放。
新加坡是一個獨立國家,也不是馬來西亞的一個殖民地,不必向馬來西亞陪笑臉看面色。李光耀與馬來西亞前總理馬哈迪是一對政治冤家,時有罵戰,卻又能暗中剋制。馬來西亞務農立國,至今不變,並無暴發戶的嘴臉和野心,新加坡則高科技和金融並專,雙方的經濟形態和建設工程,沒有像你搞一個葵涌貨櫃碼頭,我也搞一個鹽田港一類的鬥氣重叠。
且不必爭論新馬兩國有沒有普選,兩國的民主制度有何異同。香港一無李光耀式的國父,二無獨立抗中思想,學新加坡那套不倫不類、以偽民主之名,行家長獨裁之實,有如腎臟移植體器互相排斥,固然只有死路一條;單是經濟結構、民生狀態,新加坡與香港相比,也有基因本質之異。香港如果在八十年代初期,評估中國經濟改革之下對香港經濟前景的益惠和衝擊,如果能及早籌謀而轉型,配合投資的優惠,則今日生物醫藥微型科技的出口,就不會由新加坡獨步,而是繼膠花、假髮、鐘錶之後,MadeinHongKong。
這一切,當時的殖民地政府當然不會做,因為中國決定收回香港。當中國政府還對香港這部機器如何運作摸不着頭腦之際,精明的英國人為香港引領上高地價、高租金、高成本的泡沫經濟的「搵快錢」虛幻之路。從此香港和新加坡分道揚鑣。
二十年來,李光耀看在眼裏,一定心中暗笑:「香港這個儍瓜,迷醉在地產泡沫經濟之中,還以為自己是老大,龜兔賽跑,老子新加坡早已把你趕過了,兔子哥,繼續做你的『國際都市』的春秋大夢吧。」
先天不足,後天失調,這就是新加坡無從學、新加坡不可學的理由。向特區政府關上的,豈止是區區一家甚麼黃亞細肉骨茶午夜的兩片門板,而是二十年來一道歷史黃金機會的天國之門,已經向香港關上,事如春夢,了無痕迹,空剩下一縷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