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專欄:希望與絕望

李怡專欄:希望與絕望

上周筆者引用魯迅的話:「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後來翻書,發現這句話是魯迅在一篇題為《希望》的文章中,引述十九世紀匈牙利詩人裴多菲(PetofiSandor1823-1849)的話。魯迅的文章則寫於一九二五年,那年他四十五歲,他寫道:「希望,希望,用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暗夜的襲來,雖然盾後面也依然是空虛的暗夜。」他的希望是甚麼,以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提出的德先生與賽先生來看,應是民主與科學。他在《吶喊.自序》中,曾記述他在朋友錢玄同的勸喻下,寫起《吶喊》裏的諸篇小說,目的是想喚起困在鐵屋裏的熟睡的人們,因為「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幾年後,他寫了《希望》一文,在這篇文章中,他引用了裴多菲的詩《希望之歌》:
「希望是甚麼?是娼妓:她對誰都蠱惑,將一切獻給;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你的青春
──她就棄掉你。」
裴多菲是匈牙利的愛國詩人,為了匈牙利的自由,而死在奧地利入侵者的矛尖上。他的名詩有殷夫所評的四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魯迅引述了裴多菲對希望的詛咒,但又引述他在給友人的信中的名言:「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不錯,希望是「娼妓」,讓你犧牲了青春去追求,得到的卻是虛妄。但「絕望」呢?裴多菲說,他坐上一頭惡劣的駑馬拉的車,他看到這匹馬時,心中充滿了「絕望」,誰料坐上以後,這頭瘦馬竟快速地奔馳,把他帶往目的地。因此他說,「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許多時候只憑外表作判斷,未必能獲得真理。

魯迅關於希望與絕望的抒寫,已過了八十年了。八十年來,許多人抱着對中國實現民主的希望,奮鬥不斷,一個個希望升起,一個個失望跟隨。最後帶給人們的只有「虛妄」,「犧牲了極多的寶貝──你的青春」,還有就是生活中對個人物慾的追求。只為了一個「希望」。
真正絕望的人,早就放棄了。或者,他們一開始遇見了「暗夜的襲來」,就立即放棄,改走現實的,可為自己謀取現世的經濟、政治利益的道路。只有仍抱希望的人,或還認為「絕望」也會是「虛妄」的人,才會繼續奮鬥。
馬克.吐溫說過,悲觀者與樂觀者的區別,在於悲觀者掌握的資訊比樂觀者多。
筆者自認是對中國實現民主的悲觀者。繼續為文呼籲民主,不是期待希望可以實現,而只是為求忠於自己的心靈滿足。過去數十年,筆者也看到許多對中國民主抱希望的人,不停地奮鬥爭取,而最後都落得悲劇收場。然而,仍有許多沒有絕望的人,在前赴後繼地努力。如大陸的余杰、焦國標,和大批維權律師。香港,則是力竭聲嘶的民主派。
而那些早已對民主絕望的人,則一邊向權貴乞討政治、經濟的殘糞剩飯,一邊對仍未絕望的人士冷嘲熱諷。那一群可憐的奴才!
逢周二、四、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