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馬特拉斯,在施丹的耳邊說了甚麼,令世界盃閉幕得如此叫人驚愕?
世界盃有時像莎劇的舞台,有決死奮戰的鬥志,有小奸得逞的詭策;有完美的戰術,有愚蠢的意氣;英雄的歡躍和君王落寞。今年世界盃的高潮,原來是施丹壯烈之謎。
在全世界眼前,施丹用頭猛撞馬特拉斯的胸口,慢鏡重播,他的暴烈情緒無所遁形,徹底抵消了此前一百一十分鐘的靈巧助攻和鎮場的風範。這是他的最後一場比賽,再也沒有比一張紅牌更壞的結果。西方傳媒大跌眼鏡,有評論寫他disgracedhimself,字用得很重;有的冷笑:「柏天尼說施丹控球的技術無與倫比,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還不忘提一提他的前科:九八年他因故意踩中沙特球員的腳也領過一張紅牌。
但是,記者的鏡頭又很多情,拍到意大利的龍門保方,扶着施丹,兩人交談了幾句,施丹眼泛淚光,低頭退場,視教練杜明尼治若無睹,與金盃擦肩而過,頭一直沒有再抬起來。這幾個畫面,要等奪盃的喧嘩過後,才能從狂歡的泡沫裏重新浮上球迷的心頭。
為甚麼直到職業生涯的最後幾分鐘,施丹竟犯下這樣一個極不理智的過錯?難道他不曉得全世界的鏡頭的榮光都聚在他身上?難道他沒有聽過比馬特拉斯出言更為不遜的挑釁嗎?為甚麼他明明已經走開,在至少有兩秒鐘的回旋餘地之後,竟然掉頭走向馬特拉斯?一連串問題,只引人猜疑,這是他的故意選擇。
世界盃冠軍、歐冠盃冠軍、金球獎、最有價值球員、足球先生——施丹集萬千榮耀於一身,如果他的最後一場比賽能夠捧得冠軍,人生未免太過完美,而這種完美,並不符合他的「型格」。
施丹具有阿拉伯血統,是法國的北非移民後裔,他雖是球場老將,也不過三十四歲,香港男人像他這個年紀,還在吃父母、住父母,是卡拉OK孕育的小動物。但施丹不同,他的臉孔披戴一層黃沙,眼睛閃爍着星辰,這樣的人物不可以順風順水嘻哈快樂,那是對他的辱沒,如荷馬的奧德賽,只有悲劇才襯得起。
施丹的失敗必須沉痛——四年前在小組賽中出局,今年在冠軍賽中被罰紅牌,飲泣離場,這種布局,屬於莎士比亞對李爾王、奧賽羅的手筆,主角不能換成開心果朗拿度或俏王子碧咸,因為施丹是施丹,最遠可上溯古希臘的沉鬱,最近的一個命運的影子,是在決賽中罰十二碼失敗的巴治奧。
施丹失敗了嗎?誰有資格笑他?英國人還是法國人?他擁有一場完美的悲劇,奧林匹克山上的景觀,於神為近,於人為遠,只屬於真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