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 - 陶傑

七月初 - 陶傑

在外國讀大學,最淒美的季節是六月底和七月初。考試完畢,暑假開始了,同學都回家了。在學生會的酒吧,這個說揹背囊去西班牙,那個說回澤西島農莊的老家,有時會約好日子,有一個先回去,叫你兩星期後往訪,在她家住幾天,她會在地裏摘些新鮮的野草莓,佐以啤酒和麥包款待一場野草莓的沙律午餐。
在這個小小的陽光季節,宿舍人去樓空,冰箱空洞洞,在懶洋洋之中別有一番淡淡的期待:孤懸海外的澤西島怎樣去呢?乘飛機沒有錢,看看地圖,最好是坐火車到修咸頓,再轉乘船,向英法海峽的天闊雲低處遠航。
把考試積累的舊衣服洗掉,整理小小的書架,到圖書館閒翻幾本雜誌,或者到城裏的小教堂後的墳場,閱讀幾塊長滿青苔的墓碑。青春的Quota還很長遠,似有大把耗不盡的光陰,在校園裏,找幾個唸研究院的北非同學閒聊:他們法語說得比英語好,開兩罐啤酒,塌在地上的沙發墊上,跟他談論電影《阿爾及爾之戰》,以及埃及總統納賽爾的蘇彝士運河危機。他們是天涯的學者,對於閣下這一點點時事的通識和關心,他們會很Appreciate。

其中一個同學叫做巴希,來自摩洛哥,領取政府的獎學金來讀書,唸國際關係博士。讀完之後,他還要回國服兵役,不是當士兵,而是當中尉,說到將來,他會露出茫然而深沉的眼神。
巴希是伊斯蘭教徒,但不太極端,在一起時還喜歡喝點啤酒。他到超級市場買了些羊肉,回來表演烤羊肉串,夾在烙餅之中當做Kebab。不知放了什麼調味品,只知從此不論在哪裏都沒有吃過如此美味的羊肉串。大學校園的六七月之間,留下的有時只是一縷淡淡的焦炙的烤羊肉味。
三個月的暑假好長,以後的日子做什麼?南下到剛來唸高中的那個城鎮的那家酒店去打工,還是今年應該走遠一點,去法國進修一個暑假的法文課程?在大學的幾年,到了這個季節總教人有一點點惆悵,沒有什麼錢,其實很幸福。
因為你的父母不會寄來一張來回商務艙機票,打長途電話吩咐:仔仔,你快些回來過暑假。沒有上網,也沒有電郵,香港的一干狐群狗黨也不會催你回來聽誰誰的演唱會。六月底,七月初,遍地的小黃花點綴着金色的下午,教堂蒼老的鐘聲敲斜了許多個黃昏,那一年的野草莓的味道,記不得了,只知道情非昨夜,日暮人遠,如此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