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茵場上 - 陶傑

綠茵場上 - 陶傑

什麼叫做畢生的殊榮?是一個足球員,能打進世界盃的總決賽。
就像諾貝爾文學獎的入圍名單(Short-listed),許多時候不一定要得獎,只要入選就可以了。英國每年總有幾本暢銷的小說,標榜「布卡文學獎入選」(Short-listedfortheBookerPrize),照樣打進流行榜。Short-listed的人也許更有福氣,像八十年代香港選美時的張曼玉和鍾楚紅,雖然沒有得冠軍,但成就和歸宿都比今日黯然的冠軍好。

意大利在加時完場前贏了德國:對手有主場優勢,在場有六萬名德國球迷為他們的國家喝采,意大利中場球員比爾羅說:「一場感情澎湃的比賽,我童年的夢想實現了——能參加一場世界盃的總決賽。」原話是:TobeabletoplayinaWorldCupfinal——不是tobeabletowin,只是toplay,話不可說滿,給國家留一絲餘地,「參加總決賽」,比「贏得總決賽」多了一分含蓄和謙卑,也更令人敬愛。
因為最重要的是入選,雖然還沒有贏,但至少曾經到過那裏。就像一場摧心折骨的追求,為她鍾情,為她夜夜無寐,但由於她是世上稀有的極品,從十四歲開始,她已經美傾全校,在運動場,在課室外的走廊之間,愛慕她的人多得要排長龍,但她提着書包,頭髮飛揚着,對身邊蜂擁的男孩不屑一顧。
過了兩年,當她升讀了中六,而你竟然入了圍,成為她身邊三四個貼身的追求者之一。她還沒立定主意,她青春正艷,她有大把精挑細選的本錢,而她竟然答應了你的約會,跟你一起去哈根達斯吃冰淇淋,與你消磨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而且當你壯着膽子牽着她的手,她竟然沒有抗拒。你知道由這一刻開始,直到贏得她,路途還十分的遙遠,因為她身邊總共有四強,對手每一支都不弱,都是韌力和球技的艱苦考驗,而且隨時會加時。前路茫茫,一切盡在未知,只知今天這個下午,在一家精緻的雪糕店,我們的雪糕吃了一杯又一杯,由香薄荷到比利時朱古力,我牽了你的手,你為我揩抹嘴角的一點點溢出來的冰淇淋。
我知道最終不會擁有你,因為一點點的自知之明,我只是葡萄牙,他們是意大利和德國。但是有什麼要緊呢?我從來沒有太大的野心,即使進了總決賽,我落敗了,眼看另一支更傑出的球隊把金燦燦的你捧走,我仰躺在綠茵場上,精疲力盡,告訴自己:我終於參加了決賽,已經心滿意足,最終我會離開,你屬於別人,但請記住,能跟你約會,共享一個下午的透心涼,能牽牽你的手,我已圓了童年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