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風雲 - 劉紹銘(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南港風雲 - 劉紹銘(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程步奎最近到台灣中央研究院開會,回港後寫了〈大劈棺〉一文,教人大開眼界。學術會議,本是君子「動口」之爭,各人路數不同,你賣你的黃瓜,我吃我的青椒。在後毛語錄時代,只要當事人不動粗強銷,總可相安無事。
但聽程教授道來,這次為時兩天的南港盛會,可熱鬧得緊呢。事因大家在會上「論辯了兩天,感到腦神經長期劍拔弩張,十分疲憊之時,有兩位美國朋友卻因思維理路完全不同,一路爭辯,唇槍舌劍,火藥味越來越濃,劫持了會場的麥克風,好像關公大戰秦瓊,你唱你的,我唱我的,互不相讓。」
兩位「番將」相持不下,會場主席眼見大勢不好,馬上宣佈散會。程步奎兩位美國朋友爭論的,究竟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竟「互動」肝火?原來兩位外賓所說的「話語」,「一會兒傅柯、尼采,一會兒海德格、薩伊德。隨之而來的是現代主義、帝國主義、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工業主義、普世主義、傳統主義、相對主義、歷史主義、東方主義、區域主義、人文主義、多元化主義……。」

讀罷〈大劈棺〉,幻象頻生,矇矓中竟看到江湖各路「主義」好手,雲集南港兢技。他們都是各門派的嫡傳弟子,身懷絕技,口誦「切口」如放飛劍。說時遲那時快,已看到德希達關門弟子巫天煞氣沖沖的指着拉岡學派新掌門拉少岡罵道:「尊師妖言惑眾,將文本的意義解讀為只有單一而排除其他註釋可能的策略,是赤裸裸的phallogocentrism,赤裸裸的『陽物理體中心主義!』」
那邊廂,正有梅彌(AlbertMemmi)幫主叫陣,力數歐美帝國主義的不是。他說今天被殖過的民之所以有自我否定/自我憎恨的情結,皆因自己的歷史記憶與語言被統治者壓制後的結果……。梅幫主話還沒完,已聽到「後殖」宗師緬貝(AchilleMbembe)冷笑一聲,陰惻惻的說:「帝國主義何足懼哉!以前被『殖』過的小民,今後大可以自己的傳統文化抵銷殖民者的消費文化。譬如說,以他們輸出的紅酒浸泡蛇膽虎鞭,互相糾纏在一起,這種招數就是entanglement!各位多多指教了。」
各路英雄論劍時雖然吵得難解難分,但一聽到主人宣佈晚上有禁戲《大劈棺》可看,馬上各自鳴金收兵,等着去吃主人家招待的豐盛晚宴。莊周出山,消解了南港干戈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