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給人好食懶飛甚至只食不飛的印象,百辭莫辯。說出來或者你不會相信:我直到十年前,才正正式式懂得如何度假。真的,不騙你。
以往只知道旅遊,而且是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旅遊。千山萬水去到一個聞名而未曾見面的城市,總是窮兇極惡以餓狗搶屎的身手吸取文化養料,有三間美術館可以參觀,不會甘心只造訪其中兩間,寧願不吃晚飯,也要鑽進歌劇院看個飽。書店不能不巡視,雖然印刷品的語文陌生得連招呼也不打;街市最好望幾眼,民生的皮毛毫不認識已經不安樂,羊頭和狗肉的斤両不可沒有基本概念;唱片店肯定光顧,不搬一點得寵的民謠或者流行曲回家,怎對得住饑渴的耳朵?
然後,突然去到一個叫米可諾斯的小島。這裏固然也有各種文化樣品給人調查,但我再無聊,也不準備把寶貴的時間用來考察西方古文明。那麼清澈的海水!那麼潔淨的沙灘!這當然要令人放下一切,在字典找到「度假」的真正意義,專心在打漁與曬網之間覓得可以接受的平衡。
躺在沙灘,除了作夢什麼也不做,就這樣一個夏季一冊,以七年時間讀完了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趕快說明,以免引起更大的誤會:所謂夏季,不是大拿拿三個月,只不過是短短兩星期。如此捉襟見肘,大規模曬網的專家聽見要嗤之以鼻的:這算什麼,也好鄭重其事到處張揚,簡直寒酸!是呀,我也知道,但是終於開了度假的竅,得來不易,你就不要與我斤斤計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