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已過夏至,每年新曆六月二十一日,北半球年中最長的一日,過了這天,太陽便開始它靠近南半球的軌迹漸次離去到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自從十三年前過了這一天,便一直想着人的生死離別。
那天的清晨,倫敦的太陽特別透,明,亮。藍得看不到底的天伴着爬上醫院三樓粗壯繁盛的玫瑰,鳥兒也恁地飛翔歌唱。早報為英國人都寵愛的威廉王子大字標題廣告。
看着你已進入休克近一星期,面色白裏透紅,安安靜靜猶似熟睡,誰也看不出你只餘下半口氣,甚至夠不上說出話。
讓吊針提供活命各式水份養份直通皮膚肉體,但沒沾滴水的嘴唇顯得有點乾,濕了毛巾,為你揩抹,希望你感受一刻清涼。
然後,正如姐夫接我飛機時說:「你姐雖然休克,但肯定餘下一口氣只為看看你……」你的眼皮開始緩緩移動,猶似使盡最後一克精力,眼睛才漸漸睜開,但只看到眼白;這樣一組睜眼活動平常不消半秒,那刻卻似天長地久,忽爾明白「油盡燈枯」。漫長的掙扎之後,當瞳孔聚到一起看到我時,餘下半點力只夠緊捉我手便告斷氣,沒留下半句話,也來不及讓她至愛的丈夫及女兒們看到最後一眼。
每年夏至,倫敦那抹晴朗的天溜到前面,讓我一再沉澱前後十多分鐘生離死別的過程。讓我明白死如此簡單,伸伸雙腿一切願留不願留的塵世人事物全數放下,餘下只有愛與精神。時間在一年又一年的夏至溜開去了,人死如燈滅;因為有愛,我姐原來從沒離開過我。在灰暗的日子我會埋怨不能再擁有她的扶持。在明亮的時光歎息失去她的共享。熱戀過,共度過物慾豐盛的人事只是一時貪歡,時間是最佳的除污劑,慢慢全數清洗淡忘。我姐的形象卻始終不離不棄莫失莫忘。